沈玉楼没料到,韩老爷的动作这么快,女儿的石尸骨还未下葬,便迫不及待地过来找他们清算。
当然,出面的不是韩老爷本人,也不是韩家的任何人。
可以说,来的这几个男人,跟韩家那边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甚至连个“韩”字都没提。
一共来了六七个人,大多都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个个神情吊儿郎当,一看就是长年在街上混的街混子。。
其中一个眼角那里有道刀疤的男子,一进门便嚷嚷道:“陆行川!陆行川!老子知道你在这里,赶紧给老子滚出来,不然老子就让兄弟们砸了这小饭馆!”
说罢,一把掀翻了旁边的一张桌子。
彼时距离营业还有差不多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大家都还没过来上工,饭馆里就沈玉楼一个人坐在窗边托腮发呆。
冷不防听见刀疤男子的鬼叫声,她吓一跳。
待扭头看见刀疤男子掀翻了张桌子,她眼中的受惊之色顿时化为愤怒,起身皱眉怒道:“你们干什么?”
饭馆开业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人上门闹事。
刀疤男子斜了她一眼,冷笑道:“干什么?我们来找陆行川!他从我这里借走了一大笔印子钱,现在到期了不还,躲着不露面……你是这饭馆的掌柜娘子吧?赶紧让他滚出来,不然别怪兄弟们不客气!”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男人便撸袖子的撸袖子,捏拳头的捏拳头,个个神情凶恶,大有一副沈玉楼要是再不把陆行川交出来,他们立马便要砸了小饭馆的架势。
沈玉楼本来还以为这些人是同行找来上门闹事砸场子的。
有间食铺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难免就让某些同行瞧了眼红嫉妒。
此刻听说这些人是来找陆行川的,理由还是因为陆行川借钱不还,她心中立马明白自己想差了。
所谓印子钱,就是传说中的高利贷,借一百两银子,实际拿到手的只有七十两银子,被扣走的那三十两银子,是所谓的服务费。
然而算利息时,却是按照一百两银子的数额算利息。
待到第二个月,倘若借钱人没能及时还上第一个月的利息,哪怕是晚上半刻钟,那么这个月的利息钱便会累积在那一百两银子的本金中,然后再和本金一块继续滋生利息。
有个别无良没底线的放印子人,还会故意在收利息的这天玩失踪,让借钱的人错过还钱的时辰,他们好赚取更多的利钱。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多人都对这种借钱方式避若蛇蝎,别说借了,连听一听都觉得胆战心惊。
敢借这种钱的人,要么是家中遇到性命攸关的大事,只有用钱才能解决。
要么就是那些卖儿又卖女,输红了眼的赌徒。
可陆行川不符合其中的任何一种情况。
再听刀疤男子说,陆行川从他那里借了一千两银子,沈玉楼都要气乐了。
一千两银子呢。
陆行川这是买房置地了吗,要用到这么多银子!
但凡对方将一千两换成一百两,甚至是五百两,她都要考虑下是不是真有这回事的可能性。
而在沈玉楼无语的这会儿功夫,刀疤男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再次叫嚷道:“小娘子,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只要老老实实把陆行川叫出来,我们哥几个也不会为难你,否则的话……”
不等他否则完,沈玉楼便打断他,冷声道:“你们找错地方了,陆行川不在我这里。”
“放屁!我的人亲眼看到他从县学出来后,便直奔你这边来了,现在你说他不在你这里,你糊弄谁呢!”刀疤男子冷笑道,明显不相信沈玉楼的话。
他身旁的小弟则磨牙道:“大哥,这小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让哥几个给点厉害她尝尝,保管收拾的她服服帖帖,乖乖将人交出来!”
说罢,朝沈玉楼咧嘴嘿嘿笑。
一口大黄牙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了,牙缝里面还夹着一条青菜叶子,要多埋汰有埋汰。
看得沈玉楼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
她忍着恶心沉声说道:“我不管你们信不信,陆行川确实不在我这里。如果你们再不走,我就要保官了。”
说罢,抬脚要去外面叫人报官。
刀疤男子伸出胳膊拦住他,皮笑肉不笑道:“陆行川是县学的学生对吧?学生不好读书,跑去借印子钱胡吃海喝,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小娘子就不怕断了陆公子的前程?”
如果陆行川真借了印子钱,那沈玉楼还真有点顾忌。
可在明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存在的情况下,她一点都不怕。
因此,面对刀疤男子一本正经的威胁,沈玉楼只觉得这人跟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因为没有刻意控制,这抹讥讽就在脸上呈现了出来。
刀疤男子蹙眉:“你笑什么?”
正常小娘子,这个时候早该吓破胆了才对。
结果面前这位小娘子一点儿没被吓到不说,居然还笑得出来……
……难道是他今天表现得还不够凶狠?
心中这么想着,刀疤男子便朝身边的小弟道:“去,把大门关上。”
黄牙小弟嘿嘿一笑,麻溜地跑过去将大门关上。
甚至还从里面将门栓也给别上了。
沈玉楼忍不住蹙起眉头。
她这模样落在刀疤男眼里,就是害怕了。
所以说么,女人家都是这样子,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是得吓唬才行!
“老子的耐心有限,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把陆行川交出来,老子先让弟兄们把你给办了!”
说完,腿一抬,单脚踩在凳子上,与此同时还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
可惜实力差了些,没能将桌面砸出裂纹。
刀疤男子觉得有些丢脸,正想着要不要再补一拳。
可就在这时,二楼忽然传来开门的声响。
紧接着噔噔噔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见一个男人从二楼冲了下来。
手里面还拎着一把刀。
正是被吵醒的赵四郎。
可刀疤男子却不知道他什么。
先是被他手里寒光闪闪的刀惊了一瞬。
再看看他高大魁梧的体格,刀疤男忍不住咕咚咽了下口水。
——不是,一个读书人,怎么瞧着比他还魁梧健壮?
——瞧瞧那小臂上隆起的肌肉线条,一看就有把扎实的力气!
没错,刀疤男将赵四郎,错认成了陆行川。
而在他愣神的这会儿功夫,赵四郎已经从二楼冲了下来,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刀砍在他翘脚的凳子上面。
好好一张凳子,瞬间被一分为二。
而断面,距离刀疤男的大拇指脚趾头,仅仅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也就是说,方才那一刀,刀刃和刀背,都是紧贴着刀疤男的脚趾头砍下去的。
这精准的控制力!
还有这可怕的力道!
瞧着脚下一分为二的凳子,刀疤男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脚掌也被砍去一半的情形。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将脚从凳子上移开。
他身后的那帮小弟也都震惊得瞪圆眼眸。
还有人忍不住嘀咕道:“乖乖,我还以为读书人都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拎的弱鸡呢,没想到这姓陆的,竟然是个大块头!”
“可不是奇怪,你瞧瞧他那胸膛,多鼓啊,肌肉一定很大块!”
“他好像还有功夫在身!”
“……”
议论声入耳,沈玉楼到嘴的一句“赵大哥”又吞了回去。
她狐疑地看向刀疤男。
看情形,这群人,似乎并不认识陆行川?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心中的猜测似的。
刀疤男在震惊过后,冷静下来,横眉怒目地瞪着赵四郎叫嚷道:“姓陆的,你可算是露头了!我问你,你从我这里借的那一千两银子……哦不对,算上利钱在内,现在连本带息,一共是一千五百两,这笔账你打算啥时候还?”
在他看来,虽然陆行川跟他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可是那又如何?
再强壮,也终究只有一个人。
双拳难敌四手。
更何况,他这次带过来的小弟,连同他在内,一共是八个人。
他们八个人有十六只手呢,就不信打不过两只手。
因此,刀疤男先前被吓破的胆子此时又长全乎了,嚣张地朝赵四郎叫嚷道。
赵四郎面色冷沉,眸光冷厉如刀锋地看着对方,正要说“你认错人了”。
这时,沈玉楼忽然过来,对他道:“陆公子。”
忽然就被改了姓氏的赵四郎:“……”
他狐疑地看着沈玉楼。
那么大一个人,这会儿满脸茫然的样子,竟是有些呆萌的可爱。
难怪总听人说,看着再成熟稳重的男人,内心里面都住着一个小孩,得哄。
沈玉楼觉得这话此刻在赵四郎身上被具象化了,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至于说害怕……
那是一点儿都没有。
哪怕是刀疤男让人关上店门,说是要给她点颜色瞧瞧时,她也没有丁点害怕。
因为她知道赵四郎在楼上。
她朝赵四郎眨了眨眼,用眼神示意他先别说话,然后转身看向刀疤男。
“今天,你们是拿不到钱,就不肯走了,是吗?”
“那是自然,兄弟们过来讨债,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好。”沈玉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又对赵四郎道,“陆公子,你去把店门打开。”
赵四郎:“……”
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他还是听话地过去开门。
期间刀疤刀想要阻止。
结果对上他寒意凛然的目光逼视,刀疤男又很怂地将呵斥的话吞回了肚子。
开门就开门吧,谅他也不会跑。
因为真要逃跑的话,这会儿就不会现身了。
刀疤男如是对自己说。
结果铺子门才刚打开,沈玉楼忽然扯开嗓子朝外面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抢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