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赵时云把今天做的事事无巨细都跟林彦说了,林彦侧躺着看他,微微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不辛苦,你平安才是最好的。”赵时云给他盖好被子,把他耳边的头发别好,“睡吧,昨晚没睡好吧?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林彦点点头,昨晚强迫自己睡觉,头脑却越来越清晰,到凌晨才堪堪睡着,现下确实很困了,沾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日子还是一样过,赵时云依旧每天早起做豆腐,每日做完豆腐就陪林彦在院子里晒太阳,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几日,就在大家以为能平安度过的时候。
这天凌晨寅时三刻,赵时云照常起来干活,他朝手心哈了一口暖气,搓搓手臂,这天越发冷了,竟有下霜的迹象,穿好衣服,推开门,天还黑着,他赶紧把门关上,怕风灌进房间里。
林彦在他起床时就被吵醒了,现在基本每晚都睡不太好,时不时就醒。迷迷糊糊中,感觉肚子有点痛,林彦没在意,以为是想上茅房,心里想着忍忍吧,天亮再去。
辗转又睡了过去,半个时辰以后,又被肚子痛惊醒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感觉小腹如有东西下坠一般,坐起来朝腿间一看,两股间居然流下了液体。
林彦意识到可能是要生了,他忍着疼痛,下床穿了鞋,慢慢挪到房间门口,轻声唤着:“时云哥……”
赵时云仿佛有那心灵感应一般,林彦还未出声,就转头望去,见着林彦的样子,一时也吓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朝着灶房喊道:“阿么,彦哥儿要生了!”
说完就急冲冲的飞奔过去,临到近前,又慢走几步,怕林彦被自己跑快了带起的风刮着了。他扶着林彦慢慢走回房间躺好,盖上被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
这几日为了以防万一,灶间日日都备着热水,只晚间熄了火。李月眉一早起来就又烧上了,闻言赶忙舀了盆热水端出来,交代赵时云,“愣着干啥,去请稳婆呀。”
稳婆家里离的不远,是自家村上的人,一早就打过招呼,递了银子,所以最近并未出门,再者说了这天不亮的,估计还在家睡大觉呢。
虽路近,但是赵时云图快,还是架了驴车,没一会就到了。拍门把稳婆叫醒,然后扶上驴车,又风驰电掣往回赶。
可怜那稳婆一把年纪了,坐在颠簸的驴车上,差点散架,只能急急喊道:“云小子,你倒是慢点呀。”
赵时云听闻了,却并未慢下速度,坐车左右不过半刻钟的路程,他心里着急,只能对不住稳婆了。
待车子停下,稳婆竟觉得头晕眼花,被赵时云扶下车时,好一会才站稳。
雨哥儿也被李月眉叫起来了,这会儿正在房里帮林彦擦汗,稳婆进了房间,只见林彦脸色煞白,额头上满是汗珠,正痛苦地咬着下唇。稳婆赶紧上前查看情况,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情况不太好,孩子太小了,而且胎位有些不正。”
赵时云在门外一听,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焦急地来回踱步。赵启铭在一旁安慰道:“别慌,稳婆经验丰富,会没事的。”李月眉抽空出来交代赵时云去请大夫,万一有什么意外,有大夫在也能及时处理。
赵时云哪里听得进去,耳边全是林彦痛苦的叫声,一声一声就像是在挖他的心,血流不止。他耳鸣了一阵,在赵启铭的拍打催促中才惊醒过来,赶忙跑出门架起驴车就往镇上赶。
稳婆让李月眉帮忙递来热水和干净的布,开始帮林彦调整胎位。林彦疼得浑身颤抖,却死死咬着牙不发出太大的声音。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稳婆的额头也冒出了汗珠,终于,胎位调整过来了。稳婆长舒一口气,说道:“可以用力了。”
此时也才卯时二刻,天微微亮,屋里点着油灯,青瓦上的露水凝成冰碴,在窗棂上蜿蜒成泪痕。林彦双腿大开,无力的躺在木板床上,汗湿的发丝黏在惨白的脸上,十指深深掐进被褥里。
赵时云带着老大夫回来了,他跌跌撞撞的冲进门,耳边还是林彦一声一声的叫喊,赵时云不管不顾的就要冲进房间,被赵启铭一把抱住了,“儿子,你冷静点,彦哥儿还在里面努力,你别去打扰他。”
赵时云使劲抹了下脸,才想起来被他落在身后的老大夫,老大夫也没怪他,听这声还在生产,暂时没有需要他的地方,就自顾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用力!再使把劲!”稳婆布满皱纹的手在他隆起的腹部来回按压,盆里的血水已经换了三回。窗外忽起一阵穿堂风,烛火猛地晃了晃,将墙上摇晃的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出来了!”随着一声啼哭,稳婆捧起裹着胎衣的小身子,用粗布快速擦拭。孩子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哭声细弱得像呜咽林彦强撑着抬起头,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给我...看看...”
还未等她看清,接生婆突然脸色一变:“不好!还有一个!”屋内顿时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热水蒸腾的雾气中,林彦再次陷入剧痛。不知过了多久,第二声啼哭刺破天际,比先前那声响亮许多。
“是两个小哥儿!恭喜啊!”产婆的声音带着喜色,可当她转头看向最先出生的孩子时,笑容瞬间凝固——襁褓中的婴儿呼吸越来越弱,小脸青紫,哭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小拳头还攥着爹爹一缕发丝。
李月眉也同样看见了,她猛然想起进来时交代赵时云去请大夫,她快速的稍微整理了下床铺,把林彦的下半身盖好,赶紧打开门,只见院子里三人眼巴巴的瞅着房间门口。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赶忙拉了老大夫进去,一边说道:“大夫,劳烦您瞧瞧,这孩子……”她双眼含泪,已然说不下去。
老大夫踏进门槛,屋里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林彦此时已强撑着坐起身,他脸上两行泪,怀里抱着的婴儿脸色泛着青灰,小胳膊软塌塌的垂在外面。赵时云跟在后面,望着屋里狼藉的一切,还有林彦手中那仿佛小老鼠般大小的婴儿,一时竟怔愣住了。
另一个婴儿被雨哥儿抱在怀里,正小声的哇哇哭,李月眉又急忙去后院准备挤羊奶给宝宝喝,走到门口时使劲推搡了一下自己发愣的儿子,赵时云回过神来,他双目赤红,急忙走到床边,坐在林彦身旁,抖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同看着老大夫医治。
老大夫将食指探到孩子鼻下,仅有若有若无的气息,再翻开襁褓,婴儿皮肤薄得像浸了水的纸,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取灯来。”他从药箱取出银针,在油灯上燎烤。火光映得他眼角皱纹更深,鬓角白发微微颤动。稳婆递过油灯时手都在抖:“大夫可有法子?这孩子生下来才一斤多重...”
林彦被泪水浸湿的双眼已有点看不清眼前人,他无声的盯着大夫的一举一动, 见大夫在婴儿的几处穴道扎了针,半晌没有动静,又碾碎一颗药丸,和了温水,掰开婴儿的嘴巴,慢慢灌了进去。药汁灌入时,婴儿突然剧烈呛咳,小手胡乱挥动了一下,又垂了下去。
“让孩子趴着。”老大夫托起婴儿,掌心贴着那比巴掌还小的后背,轻轻拍打。时间仿佛凝固,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老大夫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林彦像被宣判了死刑一般,脱力的靠在赵时云身上,他无声的呐喊了几声,被赵时云死死抱住。赵时云眼眶通红,只恨自己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