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悬空云台,星河牧场边缘。
混沌星砂冲刷的河滩碎石依旧,几匹踏焰天马甩动着银亮的长尾,在温驯的星辉流云中悠闲踱步。
“唏律律——!”
一声惊恐的嘶鸣骤然撕裂宁静!
一匹最为神骏的踏雪龙驹猛地扬起前蹄,暗金色的马蹄铁踏碎流云,赤红如火的鬃毛根根炸起!
它那双熔金般的巨大马眼死死瞪着河滩某处,充满了源自血脉深处的、面对天敌般的极致恐惧!
“嗯?”
正躺在草垛上叼着根银星草杆的孙悟空猴耳朵一抖,金睛瞬间锁定那惊马视线的焦点——一块半埋在湿漉漉星砂里的温润玉筒!
又是它!
与上次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瞬间攫住了孙悟空的心脏!
上次那枚玉筒带来的记忆虽被清洗,但那深入骨髓的被窥视感、被算计感,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散去!
“滚开!”
孙悟空低吼一声,身形如金色电光掠过,狂暴的凶气吓得那匹踏雪龙驹哀鸣着踉跄后退。
猴爪闪电般探入星砂,将那枚冰冷的玉筒抄在手中!
嗡——!
磅礴的神念再无半分犹豫,蛮横地冲入玉筒!
“呔!好个秃驴!竟敢如此欺俺老孙!!!”
仅仅片刻,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咆哮如同混沌惊雷,轰然炸响在整片星河牧场!
狂暴的音波将周遭星砂掀起十丈高的浊浪,群马惊嘶,四散奔逃!
云台边缘,几个正在清理马槽的老马夫吓得手中星纹刷子“哐当”掉地。
一个满脸褶皱、穿着油腻皮围裙的老者望着那团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金色凶焰,哆嗦着对旁边一个年轻马倌低语:“乖乖…这猴爷…又…又炸毛了?比上次…更凶!”
年轻马倌脸色发白,缩着脖子:“王伯…他手里…好像又是那种河滩上冲下来的玉片子?上次捡了那玩意儿,他就失踪了两天…这次…怕不是要把御马监点了吧?”
“点?点了好!”
另一个正在铡草的精壮汉子抹了把汗,眼神却带着点莫名的亢奋,“整天伺候这些祖宗,老子早腻歪了!要是猴爷真闹起来…嘿嘿…说不定咱们也能跟着浑水摸鱼,换个差事!”
“闭嘴!胡咧咧什么!”
王伯厉声呵斥,浑浊老眼却死死盯着孙悟空手中那枚仿佛蕴藏着不祥的玉筒,喃喃道,“那东西…邪性…沾上…怕是要命…”
草垛旁。
孙悟空金睛赤红如血,碎金烈焰在周身疯狂吞吐,将空气都灼烧得扭曲!
玉筒中的信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撕扯着他的神经!
这一次,故事完整了!
从他棒打凌霄,到被西天佛祖翻掌镇压五指山下!
五百年风吹!
五百年日晒!
五百年雨淋!
然后…被一个叫唐三藏的秃驴救出!
紧箍咒!紧箍咒!还是紧箍咒!
三打白骨精被咒!
打死强盗被咒!
连看那秃驴一眼不顺眼也要被咒!
一路西行,打生打死,救那秃驴无数次,换来的不是感激涕零,而是没完没了的紧箍咒和喋喋不休的狗屁道理!
最让他暴怒欲狂的是结局!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到了西天,居然只封了个什么狗屁“斗战胜佛”?!
连那好吃懒做的猪八戒都能混个净坛使者!
而他孙悟空,齐天大圣!竟然要端坐莲台,听那秃驴念经?!
“啊——!!!”
孙悟空猛地将玉筒狠狠掼在地上!
坚硬的玉璧深深嵌入星辰玄钢铸就的云台!
“唐三藏!紧箍咒!斗战胜佛?!放你娘的狗臭屁!!!”
他猴脸狰狞,獠牙外露,金睛里燃烧的不再仅仅是怒火,而是被赤裸裸愚弄、被预定为棋子和牺牲品的滔天屈辱与暴戾!
“把俺老孙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
“让俺给那狗屁不通的秃驴当牛做马?!”
“还要天天听那紧箍咒?!最后就给个破佛位?!”
“当俺老孙是路边捡的傻猢狲吗?!!”
狂怒的嘶吼震动星河!
但这一次,那焚天的凶焰之下,却滋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清明!
阴谋!
一张笼罩诸天、贯穿过去未来的巨大阴谋之网!
而他孙悟空,就是这网中最大、最显眼的那颗棋子!
从出生,到学艺,到闹天宫,再到被压五指山,西天取经…步步都在算计之中!
目的?就是把他这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驯化成一条听佛门念经的…狗!
“想得美!”
孙悟空死死盯着地上那枚嵌在玄钢里的玉筒,金睛中的凶光渐渐沉淀,化为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决心。
“只要俺老孙不去大闹那劳什子天宫!不把那凌霄宝殿的琉璃顶捅穿!那西天老秃驴…还有什么狗屁理由来压俺?!”
“不闹!打死也不闹!”
“俺老孙以后…遇事稳一手!绝对…绝对不能再被人当枪使!”
念头如电光火石,瞬间通达!
但随即,一丝迟疑爬上猴脸。
那天河大元帅…吴通兄弟…
玉筒里记载,那天蓬元帅酒后调戏嫦娥,被打落凡尘投了猪胎…最后也成了西行队伍里的…二师兄?
那凄惨下场,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孙悟空猛地攥紧拳头!
吴通兄弟…可是他在太初神庭里,唯一看得顺眼、也唯一真心待他的兄弟!上次自己昏睡两天,他还特意来看望…
不能瞒着他!
这腌臜算计,必须让他知道!
猴爪一探,硬生生将嵌入玄钢的玉筒抠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
他不再看那群惊惶的天马和老马夫一眼,身形化作一道撕裂云霞的金色闪电,朝着葬王涡深处那艘如同墓碑般的镇渊巨舰,破空而去!
“快看!猴爷…猴爷奔葬王涡去了!”
年轻马倌指着那道消失的金线,声音发颤。
王伯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望着那死寂涡流的方向,干瘪的嘴唇蠕动:“祸事…天大的祸事…那黑水底下…藏着能吞天的刀子啊…”
镇渊号舰桥。
当那道暴烈如混沌雷霆的金色身影悍然撞穿舰桥外围流转的混沌气旋,落在布满暗沉符文的玄钢甲板上时,断臂混江虫吓得几乎跳起来!
“彪…彪头儿!猴…猴王!”
混江虫独眼圆瞪,看着那浑身凶焰未散、金睛赤红的孙悟空,舌头都打了结。
独眼彪一步跨前,布满刀疤的脸冷硬如铁,独眼却死死盯着孙悟空手中紧攥的那枚温润玉筒,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神魂本能战栗的引导气息从那玉筒上散发出来!与千年前,大帅静室门缝里偶尔逸散出的冰冷意念…同源!
“大帅静修,不得擅闯!”
独眼彪声音嘶哑,如同两块锈铁摩擦,腰间的“破劫”短刃嗡鸣震颤,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决死的意志。
他身后,数十名身披玄甲、气息沉凝如渊的亲卫无声列阵,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铁壁,横亘在孙悟空与那扇沉铁玄门之间!
“滚开!”
孙悟空金睛一瞪,火眼之中凶光四射,手中混沌铁棒虚影一闪而逝,搅得舰桥气流狂旋!“俺找天河元帅!有泼天的大事!耽误了,你们担待不起!”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
“让他进来。”
一道沉厚、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整座葬王涡重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那扇沉铁玄门,回荡在舰桥每一个角落。
独眼彪紧绷的身躯猛地一僵,布满刀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惊悚的敬畏。
他沉默地退后一步,如同礁石分开水流。那无形的铁壁瞬间瓦解。
沉铁玄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
没有光,没有气息泄露,只有一片比归墟塔底更纯粹的黑暗。
孙悟空金睛微凝,毫不犹豫,一步踏入!
静室之内,并非想象中的奢华,只有一片绝对的“空”。
吴通盘坐于“空”之中央,玄袍如墨,身形介于虚实,唯有那双睁开的眼眸,沉淀着万古混沌风暴的深黯,此刻正平静地看向孙悟空,以及他手中那枚染着星砂的玉筒。
“兄弟!看看这个!”
孙悟空猴脸紧绷,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将玉筒抛了过去,“腌臜!太腌臜了!有人把俺老孙和你…都算计到骨头缝里去了!”
玉筒悬停于吴通身前,神念扫过,篡改版的《西游记 》信息洪流瞬间涌入他无我之境的心湖。五指山、紧箍咒、唐三藏、斗战胜佛…以及天蓬元帅醉酒戏嫦娥,仙骨崩碎,元灵污秽投入猪胎…最终成为西行路上那个贪吃好色、任人嘲弄的二师兄!
吴通深黯的眼底,那两点冰髓般的寒芒纹丝未动,仿佛倒映的只是早已预见的尘埃。唯有当看到“二师兄”三个字时,心湖最深处那被无上心境死死压制的滔天暴戾,才掀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澜。
孙悟空死死盯着吴通的脸,试图从那片深黯中找出一丝惊骇或愤怒。然而他失望了,那张脸平静得如同葬王涡冻结了亿万载的黑水。
“看完了?”
孙悟空急躁地抓了抓耳朵,“兄弟!你咋没点反应?那上面写的‘天蓬元帅’,分明就是影射你这天河大元帅!那猪八戒的下场…你就不怕?!”
吴通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悬浮在身前的玉筒,声音沉厚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神魂的重量:
“怕?”
他抬眼,深黯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舰桥,穿透了三十三重天,落在某个至高之处。
“自入神庭,敕封天河。”
“点息如潮,聚宝庄灯火熔金。”
“紫微垣星图推演,言必称社稷重器。”
“千年镇渊,寒铁玄冰锁舰楼。”
“吾只道是…砥砺道心,磨砺锋芒。”
他的话语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星辰砸落:
“直至今日,方知…”
“这点息,是买猪崽的铜板。”
“那星图,是分肉的砧板。”
“寒铁玄冰锁住的…”
吴通的目光终于落在孙悟空脸上,深黯眼底的冰寒几乎将金睛中的火焰冻结。
“是等着剥皮抽骨、投入污秽猪圈的…祭品牲口!”
“轰!”
孙悟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直冲天灵盖!吴通话语中蕴含的冰冷杀意与滔天屈辱,比他看玉筒时的暴怒更加沉重万倍!那不是一个莽夫的咆哮,而是一头被彻底触犯逆鳞、将獠牙埋进九幽深处的洪荒凶兽的沉默宣判!
“他娘的!”
孙悟空金睛爆射凶光,混沌铁棒轰然顿地,震得静室空间嗡嗡作响,“那太初老儿和西天秃驴!真当俺们是泥捏的?!兄弟!你说!怎么干?!俺老孙这根棒子,今天就跟你掀了这狗屁神庭!”
吴通缓缓摇头,周身流淌的《大梦道经 》星辉温顺依旧,却无声地将孙悟空棒头激荡的凶煞之力抚平。
“掀?”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拿什么掀?”
“你体内那道‘秩序’黑气,可曾拔除?”
“吾这‘二师兄’的命格枷锁,可曾斩断?”
孙悟空浑身猴毛一炸,下意识摸了摸暗金锁子甲的缝隙,金睛里第一次露出惊疑:“你…你知道那黑气?”
“知道又如何?”
吴通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不过是仙帝律法遗落的一丝尘埃。拔了它,惊动的是能抹去归墟塔、清洗你记忆的存在。现在拔…是嫌你我死得不够快?”
孙悟空哑然,猴脸上戾气翻腾,却又被冰冷的现实死死压住。
“那…那怎么办?”
他烦躁地挠着头,“难道真等着被他们按进猪圈?戴上紧箍咒?”
“等?”
吴通指腹下的玉筒无声化为齑粉,飘散于“空”中。
“吾等不了。”
“你也等不了。”
“唯一能做的…”
他深黯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钉入孙悟空桀骜的瞳孔深处。
“是让执棋者…等!”
“拖!”
“拖到吾有刀,能斩断这命格枷锁!”
“拖到你有棒,能捅穿那西天佛掌!”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混沌惊雷,在孙悟空识海中炸响:
“你的路,在玉筒里已写明——不闹天宫!”
“只要不闹,五指山便无由落下!紧箍咒便无从套来!”
“稳住!”
“遇事…多想三息!绝不可再成他人掌中快刀!”
“至于吾…”
吴通缓缓靠回那片“空”中,深黯眼底的寒芒收敛,唯余一片吞噬万物的平静。
“这天河大元帅的猪皮…吾会好好披着。”
“披到…”
“吾把这身猪皮,塞进那些想吃现成猪油的秃驴…喉咙里的那一天!”
孙悟空金睛之中碎金烈焰疯狂摇曳,吴通话中那冰冷彻骨的恨意与决绝,如同最烈的战鼓,狠狠擂在他桀骜不屈的心头!
他猛地攥紧铁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好!俺老孙…稳得住!”
“这神庭的瓦,俺一片也不碰!”
“那秃驴的经,俺一句也不听!”
“兄弟!这身猪皮…你可得披牢了!等俺老孙找到能打碎那佛掌的棒法…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踏出静室,金色身影裹挟着未散的凶煞与崭新的决绝,撞开舰桥流转的混沌气流,消失在葬王涡翻涌的黑暗深处。
沉铁玄门无声闭合。
静室内重归绝对的“空”与“暗”。
吴通盘坐其中,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虚悬的《大梦道经》古卷边缘。
深黯的眼底,那被强行压制的暴戾缓缓流淌,最终化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冰冷到冻结时空的低语:
“佛门…神庭…”
“想吃这碗二师兄的红烧肉…”
“小心…”
“崩了你们满嘴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