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娥望着锦样,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像落了两星火。
\"不是觉得,是一定。\"
她往缸里又撒了把明矾,水花溅在石地上。
\"三日後,让他们都知道,大汉的染缸,能融万国色,更能熬出真功夫。\"
这话飘出染坊时。
卯时的长安东市瓷窑巷,正飘着青花香。
景德镇瓷匠老陶正往窑里添柴,柴火爆出的火星溅在窑身。
\"噼啪\"响,像在应和染坊的话。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窑身对学徒小瓷说:\"这砖是陈太后改良的'锦灰耐火砖',砖缝里嵌着细锦线。\"
小瓷踮脚摸了摸砖面,粗糙得像砂纸,\"比咱老家的土砖硬?\"
老陶往窑里又塞了块松柴,\"硬三倍。锦灰混在砖里,跟桑小娥染布加明矾一个理,抗裂。\"
他敲了敲窑壁,\"你看这窑,烧了三月,砖缝都没松,比罗马的石窑经造——上次波斯商队的石瓮在这儿借窑烧,裂了缝,咱的瓷瓮还好好的。\"
罗马商人马库斯捏着块未上釉的瓷坯,指尖在坯面划来划去。
坯粉沾了满手,白得像落了雪。
他举着瓷坯对老陶晃,瓷坯在晨光里透着淡青,\"这土比我们的大理石还细腻,能刻密涅瓦像吗?\"
他忽然提高声量,络腮胡抖了抖,\"罗马的石匠刻神像,衣褶能分七层,刀刀见骨,连裙角的流苏都能数出根。你们的瓷坯软乎乎的,能刻出这纹路?\"
小瓷在旁撇嘴,手里的竹刀在石台上磕了磕,\"软才好刻!上次我刻的莲纹,花瓣的尖比你那石匠的刻刀还细,烧出来跟真的一样——你那大理石,刻得再细,能烧出瓷的亮?\"
老陶取过汉地刻刀,刀身缠着防滑锦布,布纹磨得发亮。
\"马库斯先生,瓷坯半干时用'竹刀刻花',比大理石更显纹路。\"
他忽然按住瓷坯,竹刀在坯面游走,\"石硬脆,刻深了崩;瓷坯有韧劲,刻得再细也不易崩。\"
白坯上很快现出汉式云纹,云卷的弧度像刚从天上摘下来,连云边的小勾都带着劲。
老陶话锋一转,竹刀在云纹间隙补了几笔——是马库斯带来的罗马柱纹,柱身凹槽与云纹褶皱恰好衔接,像云缠着柱,柱托着云。
马库斯凑近看,指腹蹭过纹路,坯粉沾在他的戒指上,戒面的宝石映着纹路,\"竟能合在一块儿?\"
他眼里闪过惊讶,又很快板起脸,\"我们的石雕拼接,用铜钉固定,比这瓷坯结实,摔一下都没事。上次祭祀,神像从台基上滑下来,也就掉了点漆。\"
\"摔?\"老陶笑了,往窑里添了把柴,火苗窜得更高,映得他满脸红光,\"瓷坯烧出来,能当镇纸,比你的铜钉瓷实。上次阿月的织梭掉在瓷盘上,盘没裂,梭子倒磕了个坑——她还说,这盘比波斯的铜盘经造。\"
小瓷举着块烧好的瓷片跑过来,片上刻着汉越合璧的稻浪纹,稻穗的芒刺细得能扎手,\"马库斯先生您看,这是按陈太后的法子刻的,越人稻穗接汉地云纹,烧出来比石雕亮,还不怕潮。\"
她忽然踮脚凑近马库斯,\"您那大理石像,梅雨季不得盖锦布?我们的瓷片,扔水里泡三天,拿出来还能刻字!\"
马库斯捏着瓷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我订十只刻密涅瓦像的瓷瓶,若刻得不如石雕细,我可不付钱——连运费都不给。\"
老陶往窑口看了眼,里面的瓷坯正泛着红光,像裹着层火,\"成交。但我有个条件——瓶底得刻汉地莲纹,就像您的神像踩着莲座,才算真的'合璧'。\"
他忽然扬声,\"小瓷,取新练的瓷土来,加三成罗马琉璃粉!\"
小瓷应声跑开,\"加了琉璃粉,烧出来的瓷瓶,在光里能映出云纹柱纹,比他那石雕亮十倍!\"
马库斯的戒指在瓷坯上蹭了蹭,戒面的宝石刮出细痕,\"亮有啥用?得经看。密涅瓦的眼神,刻得不如石雕有神,再亮也是白搭。\"
\"走着瞧。\"老陶的竹刀又在瓷坯上动了,云纹与柱纹缠得更紧,\"三日後开窑,让你知道,大汉的瓷窑,能烧出万国景,更能烧出真能耐——比你那石雕,多三分活气。\"
窑里的火苗\"噼啪\"响,像在给这话伴奏。
小瓷抱着瓷土回来,土里掺着亮晶晶的琉璃粉,\"师傅,加多少?马库斯先生要是嫌亮,咱再添点桑灰,压一压?\"
老陶没回头,竹刀在坯上刻出密涅瓦的眼窝,\"不用压。亮得让他睁不开眼,才算本事——就像桑小娥的'万国红',艳得让达摩多罗没话说!\"
马库斯站在窑边,望着里面的红光,忽然对随从说:\"三日後带石匠来,让他也开开眼——要是真比石雕强......\"他顿了顿,\"再多订二十只。\"
随从刚要应声,被小瓷听见,她举着竹刀喊:\"听见没?师傅!他想多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