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失去自己。\"林雅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怕变成那种整天围着锅台和孩子转的女人,怕...怕你不再尊重我。\"
志远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小雅,尊重不是靠逞强赢来的。你现在的样子——憔悴、焦虑、疲惫不堪,这才让我心疼。\"
晚饭后,晓晓又开始哭闹。林雅刚要起身,志远按住她:\"我来。\"
他笨拙但耐心地抱着女儿在屋里转圈,哼着荒腔走板的摇篮曲。看着这一幕,林雅心中某处坚冰悄然融化。也许,婚姻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而是两个人共同寻找平衡的艺术?
深夜,当晓晓终于睡熟,林雅和志远并肩坐在床边,轻声交谈。
\"我想了想,\"林雅打破沉默,\"也许...可以让妈白天帮忙带晓晓。\"
志远惊讶地看着她:\"真的?\"
\"但有几个条件。\"林雅竖起手指,\"第一,晚上必须接回来;第二,喂养方式按我说的来;第三,等我党校学习批下来,就要恢复原计划。\"
志远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谈判专家啊你?行,都听你的。\"
第二天是周六,两人带着晓晓去了陈家。陈母听说能带孙女,喜出望外,立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被子、奶瓶和玩具——显然早有预谋。
\"放心吧,我带了那么多年的孩子,还能照顾不好一个小丫头?\"陈母信心满满地接过晓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啊,这么小的孩子还是跟着妈最好...\"
林雅假装没听见话里的暗示,只是详细交代了喂养时间和注意事项。临走时,晓晓突然哭了起来,伸着小手朝她的方向抓挠。这一刻,林雅几乎要反悔了,是志远坚定地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出了门。
\"她会适应的。\"他轻声安慰,\"我们也需要适应。\"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雅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与失落交织的情绪。肩上没有了那个沉甸甸的婴儿袋,整个人轻飘飘的,却又像缺了什么重要的部分。
\"去公园走走吧。\"志远提议,\"就我们两个。\"
初春的公园人不多,柳树刚抽出嫩芽,湖面上还残留着未融化的薄冰。两人手牵手走在湖边小径上,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恋爱的时候。
\"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志远突然问,\"好像也是在个公园。\"
林雅点点头:\"你紧张得把冰淇淋蹭到了衬衫上。\"
\"那天我就想,这个姑娘太优秀了,我得加把劲才能配得上她。\"志远望着远处的湖面,\"后来你去留学,我每天学德语、看专业书,就是怕你回来时,我已经跟不上你的脚步了。\"
这番话让林雅心头一热。她从未想过,在她为事业与家庭平衡苦恼的同时,志远也在承受着自己的压力与不安。
\"志远,\"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丈夫,\"无论我走得多远,你永远是我的锚。\"
志远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将她拉入怀中。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微微涟漪,就像他们此刻的心情——历经波折后重归平静,却已与从前不同。
然而,生活的考验并未结束。就在林雅逐渐适应新作息的一周后,志远突然接到紧急通知——广州分厂的核心设备故障,需要他立刻前往处理。
\"至少要去两周。\"志远收拾行李时脸色凝重,\"你一个人行吗?\"
\"没事,有妈帮忙呢。\"林雅强作轻松,心里却沉甸甸的。婆婆虽然疼爱孙女,但老观念根深蒂固,两人在育儿方式上常有摩擦。
志远走后第三天,矛盾就爆发了。林雅下班去接晓晓时,发现婆婆正往孩子嘴里抹一种黑乎乎的膏药。
\"妈!这是什么?\"她冲上去拦住。
\"祖传的'惊风散',晓晓晚上老哭,肯定是吓着了。\"陈母理直气壮地说,\"志远小时候就用这个,你看现在多壮实!\"
林雅看着那可疑的膏体,又急又气:\"妈,我跟您说过,不要随便给晓晓用药!\"
\"这哪是药?就是点朱砂雄黄,安神的!\"陈母不以为然,\"你们年轻人懂什么?老祖宗的法子比那些洋医生靠谱多了!\"
林雅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解释:\"晓晓可能是肠绞痛,我约了明天去医院...\"
\"又去医院?\"陈母声音陡然提高,\"上回去就开了几片破药,花了八块钱!你们夫妻两个是钱多烧得慌?\"
争吵最终以林雅强行抱走孩子告终。回到家,她给晓晓仔细清洗了口腔,然后瘫坐在沙发上,精疲力尽。这一刻,她多希望志远能在身边,可电话打到广州分厂,却被告知他去车间了,要很晚才能回来。
夜深人静,林雅抱着终于睡着的晓晓,泪水无声滑落。她突然意识到,在这场平衡事业与家庭的艰难跋涉中,她终究是孤独的。志远再体贴,也无法真正分担母亲这个角色特有的重担;而社会对\"贤妻良母\"的期待,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第二天一早,林雅顶着黑眼圈去上班,迎面碰上郑书记。
\"小林啊,正好找你。\"老书记笑呵呵地说,\"党校学习批下来了,下个月5号报到。\"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却让林雅心头一紧:\"下个月?那...晓晓...\"
\"哦,这个啊,\"郑书记似乎早有准备,\"我跟党校那边联系了,可以延期半年。考虑到你孩子还小...\"
林雅站在原地,如坠冰窟。半年后还会有名额吗?就算有,带着一岁多的晓晓去学习,岂不是更困难?
\"谢谢书记,\"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再考虑考虑。\"
回到办公室,林雅呆坐良久,直到电话铃声惊醒了她。
\"林厂长?门卫说有您的加急电报。\"
电报是志远发来的,只有简短一行字:\"故障复杂,需延长一周。已嘱妈多帮忙。勿念。\"
林雅苦笑着将电报揉成一团。志远的好意她心领了,但婆婆的\"帮忙\"显然与她的育儿理念格格不入。而更让她心寒的是,丈夫在电报中甚至没问一句她和孩子的情况,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做了安排——这种不自觉的\"大男子主义\",不知何时已经渗透进了他们的婚姻。
下班后,林雅没有直接去接晓晓,而是拐去了父母家。她急需有人理解她的困境,哪怕只是倾听。
林父正在院子里修剪那株老梅树,见到女儿憔悴的样子,心疼地叹了口气:\"跟你婆婆吵架了?\"
林雅惊讶地抬头:\"您怎么知道?\"
\"猜的。\"林父放下剪刀,\"你妈当年也跟你奶奶闹得不愉快。\"
\"那...后来怎么办的?\"
\"妥协呗。\"林父苦笑,\"那时候条件差,你妈不得不继续上班,只能把你交给奶奶带。为此她哭了好几个晚上。\"
林雅低头看着怀中的晓晓,突然理解了母亲当年的痛苦。那种明知不妥却别无选择的无奈,那种对孩子既心疼又愧疚的复杂心情,原来早已刻在了一代代中国女性的基因里。
\"爸,\"她轻声问,\"您觉得我该放弃党校学习吗?\"
林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指了指那株梅树:\"你看,我每年都修剪它,但它从来不会按我想要的方向长。生命有自己的轨迹,强行干预只会两败俱伤。\"
林雅若有所思。也许,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她需要的不是非此即彼的决断,而是一种更具弹性的智慧?
离开父母家时,天已经黑了。林雅抱着熟睡的晓晓慢慢走着,夜风轻拂过脸庞,带着初春特有的清新。她突然决定绕路去趟邮局,给志远发一封电报。
电报内容很简短:\"晓晓想爸爸了。工作顺利吗?家里有我,勿忧。\"
这不是妥协,而是一种新的尝试——在坚持自我的同时,也给对方留出成长的空间。毕竟,婚姻不是战场,而是两个人共同探索未知领域的旅程。
在这个刚刚开始改革开放的年代,传统与现代的碰撞无处不在,而她和志远,不过是万千中国夫妻中普通的一对,正在时代的浪潮中摸索着自己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