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凝固。志远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放下公文包,慢慢坐到餐桌对面:\"小雅,你听我解释...\"
\"我在听。\"林雅抱起咿咿呀呀的晓晓,像是抱着一个护身符。
\"那些采访确实是安排好的,\"志远艰难地开口,\"但我的改变是真的。我确实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也确实想支持你...\"
\"在你发现这能帮你升职之后?\"林雅一针见血地问。
志远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头:\"你怎么能这么想?\"
\"那该怎么想?\"林雅的声音开始发抖,\"陈志远,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什么是真心,什么是表演?\"
晓晓被突然提高的声调吓到,\"哇\"地哭了起来。志远下意识伸手想抱孩子,却被林雅侧身避开。
\"好,我承认,\"志远突然提高了音量,\"那些报道对升职有帮助!但这不代表我的改变是假的!我想支持你,也想发展事业,这两件事冲突吗?\"
\"当你的'支持'变成仕途筹码时,就冲突了。\"林雅冷冷地说,\"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如果你真的只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丈夫,我至少还能尊重你的真实。可现在...\"
她说不下去了,抱着晓晓转身进了卧室,反锁上门。门外,志远重重地捶了一下墙壁,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那晚,林雅和晓晓睡在主卧,志远则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当林雅顶着黑眼圈出来时,发现餐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餐,还有一张字条:\"我去广州出差,一周后回来。晓晓的奶粉我买好了,在柜子里。\"
典型的志远式回避——每当矛盾激化,他的第一反应总是逃离现场。林雅苦笑着将字条揉成一团,却在扔进垃圾桶前犹豫了。她展开皱巴巴的纸条,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无论你信不信,我对你的感情从未改变。\"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她的心脏。也许志远确实爱她,只是这种爱已经与算计、仕途和形象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真假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诡异。林雅白天带晓晓去厂里托儿所,自己则埋头处理积压的工作;晚上回到空荡荡的家,给女儿洗澡、喂奶、哄睡,然后在台灯下研读党校的预备材料。志远每天都会打电话来,询问晓晓的情况,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之间的敏感话题。
周五下午,林雅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郑书记突然来访。
\"小林啊,准备得怎么样了?\"老书记笑呵呵地问,\"听说你打算带孩子一起去党校?\"
林雅点点头:\"托儿所已经联系好了。\"
\"好,好啊。\"郑书记摩挲着茶杯,\"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志远这次去广州,就是为接替老周的工作做准备。等他从党校回来,咱们厂的领导班子就齐整了。\"
林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纸张边缘出现了细微的褶皱。原来如此——她和志远,一个去党校镀金,一个升任党委副书记,多么完美的\"干部夫妻\"样板啊!郑书记接下来的话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你们两口子可是咱们厂的招牌了。上次厅里领导来,专门表扬了这种'比翼双飞'的模式,说要大力推广呢!\"
明明在所有人看起来都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可林雅却要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勉强应付了几句。等郑书记一走,她立刻冲进洗手间干呕起来。
冰凉的自来水拍在脸上,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阴影。这还是那个从德国留学归来、意气风发的林雅吗?什么时候,她成了别人仕途上的一枚棋子,一段佳话中的配角?
回到家,林雅翻出党校的通知书,盯着上面的日期出神。六月五日,还有两周时间。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她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远离这个充满算计的环境,在党校的半年里,她可以静下心来思考未来的路。
周末,林雅带着晓晓回娘家。林父一眼就看出了女儿的心事:\"和志远又闹矛盾了?\"
这一次,林雅没有隐瞒。她将那些报道、郑书记的话、以及自己的怀疑和盘托出。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愤怒。
\"小雅,\"他叹了口气,\"婚姻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志远有他的算计,但这不代表他不爱你或不尊重你。\"
\"可我感觉自己被利用了。\"林雅咬着嘴唇。
\"那你想离婚吗?\"林父直接问道。
林雅愣住了。离婚?这个选项她从未认真考虑过。在这个年代,离婚仍是惊世骇俗之举,尤其对女性而言,几乎等同于社会性死亡。更何况,他们还有晓晓...
\"我不知道。\"她最终诚实地说。
\"那就去党校吧。\"林父拍拍她的手,\"离开一段时间,换个角度看看你们的婚姻。如果回来还想离,爸妈支持你;如果觉得还能过,就想办法重建信任。\"
林母在一旁抹眼泪:\"都是我们不好,当初不该催你结婚...\"
\"妈,不关你们的事。\"林雅搂住母亲的肩膀,\"是我自己的选择。\"
回程的公交车上,晓晓在她怀里睡着了,小脸恬静如天使。林雅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思绪万千。父亲说得对,婚姻不是非黑即白,人心更是复杂难测。
志远或许确实利用了\"模范夫妻\"的形象,但这未必是他改变的唯一动机。问题在于,当信任出现裂痕,她该如何继续这段关系?
志远提前两天从广州回来了,带着给晓晓的布娃娃和给林雅的丝绸围巾。两人默契地避开了敏感话题,像普通夫妻一样讨论着家常琐事——晓晓最近学会了拍手,厨房的下水道有点堵,阳台的花该浇水了...
这种表面的平静反而让林雅更加不安,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看得见却摸不着。
临行前的晚上,林雅收拾行李到很晚。志远默默地将晓晓的衣物和玩具一样样放进箱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都准备好了?\"他最终打破沉默。
\"嗯。\"林雅点点头,\"保姆明天早上七点到,跟我们一起坐火车。\"
志远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有事随时打电话。我...我会想你们的。\"
这句简单的告白让林雅鼻子一酸。她多希望自己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的真心啊!但裂痕一旦产生,修补又谈何容易?
\"志远,\"她突然转身面对他,\"如果...如果没有那些报道,没有升职的机会,你还会支持我去党校吗?\"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志远的表情在台灯下忽明忽暗,最终他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像一把双刃剑,既刺痛了她,又让她莫名地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继续用甜言蜜语欺骗她,或者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