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朝东海,海雾翻卷。秋日的潮风裹着盐与铁的腥味,从港口漫上青石台阶,拍打着悬着国徽的旗面。
旗帜上那道朱红色的火纹,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燃烧着的警告。
沿海都督府外,数百玄锋军整齐列阵,刀鞘交叠如城墙,盔甲上残留的锈痕映着寒光。穆烟玉立在府门前,袖中藏着折扇,指节微扣。那双眼冷若霜刃,望向远处缓缓靠岸的鹰翔国使船。
那艘船造型怪异,船头高翘如鹰喙,船身镶嵌银色甲片,在阳光下反出刺目的光。甲板上,十余名使者身着深蓝礼袍,胸口绣着展翼的银鹰。最前方一人身材高瘦,鼻梁陡峭,眉间有一道如刻刀划出的竖痕——他便是鹰翔国首席特使,名曰罗狄安。
船尚未靠岸,他已高声命令:“传告贵国都督,本使奉我王诏命,前来洽谈商事,望以礼相迎!”
穆烟玉面色不变,只淡淡道:“玄朝沿海官制,未奉旨不得擅入内陆。贵使若真来议和,便请先在港口受检。”
港务官依令而行,一队士卒上前登船,搜检信函、箱笼。罗狄安眉头一拧,似要发作,终又强忍,口中低哼几句鹰翔语。
片刻后,众人步入都督府议事厅。厅内红木铺地,金线织毯延至榻前,墙上悬有宁凡亲笔书就的“以德御远”四字。火盆中香料燃得极慢,烟气氤氲,带着淡淡檀气。
罗狄安抬眼一扫,心中暗惊:——此处陈设虽不奢,却尽显秩序与力量。
穆烟玉端坐主位,旁侧一案摆着苏若雪所拟的和谈条约草稿。她微微一笑,开口柔中带锋:“听闻鹰翔国沿海商团屡次以‘自由贸易’为名,侵我商道,焚我港市。如今特使登岸,是为谢罪?”
罗狄安一怔,随即干笑:“贵国误会。海上往来,本应互通有无。然贵朝近年征税过重,闭关自守,致两国商船频起纠纷。吾王心系和平,故遣我前来,望重开旧约。”
穆烟玉指尖轻敲桌面:“重开旧约?是要我玄朝让出海口,任尔等商船横行?亦或要我撤港防军,使贵国军舰‘护商’自由?”
罗狄安神色微变,仍强作镇定:“我王之意,不过求公正与互利——若玄朝愿开放港道,我国愿按比例征税,且共享海贸利润。”
厅内顿时寂静。
穆烟玉缓缓起身,衣袂拂地。她步近两步,居高临下:“鹰翔国去年勾结西陆大月,运兵船至东海口;又在南海放纵私商劫掠玄朝货舶。此账,尚未清理。你所谓的‘互利’,是让我等赔笑?”
罗狄安的嘴角抽动一下,语气骤冷:“穆都督此言过重。若真要清算,贵国北疆与西陆暗通商路之事,本使亦有所闻。”
话音一落,厅中气氛陡紧。十余名玄锋军士的手同时按上刀柄,金属摩擦之声在空气里划出寒意。
穆烟玉却笑了,笑意冷到极致:“看来特使消息灵通。既如此,想必也知,西陆使者不日也将抵京。”
罗狄安一怔,眼神闪烁:“西陆……?他们也来?”
穆烟玉不再作答,只抬手命人奉茶。她的指尖在桌案上轻敲三下——那是暗影阁特定的暗号,意为“信息放出,可收网”。
几盏茶的功夫,谈判转入细节。鹰翔国坚持要求开放南港与东海通道,玄朝则要求对方先撤出争议海域,并赔偿渔船损失。双方唇枪舌剑,谁都不肯让步。
罗狄安时而高声质问,时而低声诱哄;穆烟玉则始终微笑,从容应对。她的话每一句都像铺了钉的丝绸,柔顺,却处处能割血。
窗外海风忽起,卷起厅前的帘幔。阳光透过薄纱,落在穆烟玉的侧脸上,映出她眉梢的一抹寒光。
她的笑在那一瞬间淡了,语气轻,却让人心头一凛:“玄朝向不畏战,亦不嗜战。若贵国真心议和,当先表诚。否则——此海上,不缺火。”
罗狄安额头冒汗。身后的随从低语几句,似在提醒他“缓和语气”。他深吸口气,勉强镇定:“本使明白。贵国立场,我会如实禀报。”
谈判暂告一段落,鹰翔使团被安置于府后驿馆休整。
夜幕将垂,天际一抹血霞映在海上,似燃烧的油幕。穆烟玉立在廊下,看着那艘鹰翔船上灯火渐起,神情冷漠。
苏若雪的密信在此刻送达。信封是深青色的,烙着火羽印。她展开一看,只见寥寥数句:“可放风,西陆使团三日内抵京。鹰翔必疑,勿阻。”
她轻轻合上信,唇角一挑。
与此同时,在驿馆内,鹰翔国副使莱蒙正与几名随员低声密议。那人年约四十,眼神锐利,眉尾有一痣,通玄朝语。
“穆烟玉态度强硬,不似虚张声势。”一名随员低语。
莱蒙摇头:“她不过一介女官,不敢自决国策。关键还在那位宁凡皇上。”
“可若西陆真派使者至京,我们——”
“那正好。”莱蒙眯眼,压低声音,“若能探得玄朝与西陆暗中交易的证据,足以让我国上层主战派彻底掌权。”
众人会意一笑。
然而他们不知,那间驿馆的屋梁上,一只比拇指略大的银色虫影正无声潜伏。那是暗影阁的“夜听”。它的复眼微闪,捕捉每一句对话,随后悄然滑出窗缝,飞向海风深处。
……
深夜,暗影阁海港分处。灯火低燃,映着一面墨色帷幔。苏浅浅披着外袍,目光专注地看着桌上摊开的情报。
“副使莱蒙有动作。”手下低声汇报。
她点头,声音清冷:“引他钩动。明日让那户部郎中出面,送去‘布防图’与假账册。”
“是。”
苏浅浅目光微敛,轻声道:“此棋,成与不成,都需借势。玄朝暂不攻,以智为锋。宁凡若在,必不欲血染港湾。”
火烛在她的眼底晃出光影,那光犹如深海之焰,安静、致命、坚定。
——
她转身推门,夜风扑面而来。远处海面漆黑如墨,唯有灯塔一线微光,照着逐渐远去的鹰翔使船。
穆烟玉立在礁岸,银甲反光。她回头一眼,冷声道:“放他们走。”
“都督,不查?”
“查他们,不如让他们查我们。”她语调极淡,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风声凄厉,浪涛翻卷。那艘使船离港而去,帆影在夜色中渐远,如一只离群的鹰,终将坠入更大的风暴。
穆烟玉目光深处,浮着未散的光。
她知道,海上这一夜,只是权谋棋局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