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海的时光,在冰魄元力的浸润和星辰碎片的流转中悄然滑过。玄宸胸口那三道狰狞的伤口已愈合大半,只留下淡粉色的疤痕,如同破碎的瓷器被勉强粘合。本源脉络的修复虽缓慢,却已能看到清晰的希望。最顽固的魔煞黑气被压制在心脏深处一小团,被精纯的冰魄之力层层包裹、炼化,如同被囚禁的困兽,虽仍会不时挣扎反噬带来阵痛,但已不足以致命。
体力的恢复带来了生机。玄宸不再满足于每日在冰室中短暂的行走。他开始尝试着走出这间囚笼般的疗伤密室,在云舒尘默许的范围内,探索这座孤悬于死寂星域的堡垒——云渺宫。
宫殿比他想象中更加庞大,也更加……空旷。巨大的回廊由不知名的银灰色金属铺就,冰冷坚硬,脚步声回荡其中,更显寂寥。墙壁光滑如镜,倒映着他孤单的身影。穹顶高远,镶嵌着能自动汲取微弱星光的奇异晶石,洒下清冷朦胧的光辉。除了支撑宫殿的巨大廊柱上那些古老玄奥的符文偶尔流转微光,整座宫殿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透着一股极致的实用主义与……深入骨髓的孤独。
这与九重天阙的雕梁画栋、仙乐飘飘、侍女如云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玄宸漫步其中,心中对那位常年镇守于此的师叔,生出了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敬佩?是怜悯?还是……一种想要靠近、想要了解她内心世界的冲动?
他渐渐摸清了云舒尘的一些习惯。每日破晓时分(以云渺宫内部计时法阵为准),她会准时出现在宫殿最高处的观星台上,面朝那片不断扭曲蠕动的猩红“泣血之墙”,静立至少一个时辰,气息与整片星域融为一体,仿佛在无声地威慑着墙后的深渊。午后,她会去宫殿深处那片小小的“寒圃”,照料那些散发着微弱荧光、形态奇异的植物(星屑草、寒潭玉莲等),动作专注而轻柔,与她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形象判若两人。而到了特定的时辰,属于玄宸的那碗温养神魂、味道清甜的“星屑草露羹”总会准时出现在他修炼的静室案几上。
玄宸开始“制造”相遇。
他会算准时间,在云舒尘从观星台下来时,“恰好”在回廊拐角处与她迎面相遇。
“师叔。”他会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行礼,淡紫色的眼眸抬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云舒尘的步伐从不停顿,只是目光会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嗯。” 声音清泠依旧,听不出情绪。但玄宸注意到,她身上沾染的、来自陨星海外围虚空的那股冰冷肃杀的气息,在回到宫殿内后会渐渐收敛。而每次她对他点头时,那清冷的眸光似乎……比最初柔和了那么一丝丝?或许只是错觉。
他会在她打理寒圃时,“路过”那片区域,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那些散发着荧光的奇异植物在她白皙的指尖下显得格外温顺。
“师叔,这是什么草?竟能在如此贫瘠之地生长?” 玄宸会适时开口询问,语气带着纯粹的好奇。
云舒尘修剪枝叶的手指微顿,头也不抬地答:“星苔,以逸散星辰之力为食。” 或是 “寒魄兰,其蕊可凝神。” 言简意赅,却总会回答。
有时,她会顺手摘下一片散发着清凉气息、形如冰晶的叶子递给他:“含于舌下,可助你凝练冰魄元力。”
玄宸会立刻接过来,依言照做。一股清凉之意直冲灵台,确实对修炼大有裨益。他含着叶子,目光却不离她忙碌的身影。阳光(模拟的星光)透过宫殿顶部的晶石,在她素白的衣衫上洒下斑驳的光晕,给她清冷的侧颜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暖色。这一刻的她,少了战神的锋锐,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玄宸的心跳,会不受控制地加快几分。
最让玄宸期待的是每日共进“药膳”的短暂时刻。虽然大部分时间依旧是沉默,但云舒尘不再只是放下碗就走。有时,她会在他对面不远处的一块寒玉石墩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喝完羹汤。
玄宸会故意放慢喝汤的速度,找些话题。有时是修炼上的疑问,有时是玉简中看到的关于陨星海的奇闻异事。云舒尘大多时候只是倾听,偶尔会简短地补充一两句关键信息,或是纠正他理解上的偏差。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静室里回荡,清泠悦耳,玄宸觉得比天阙的仙乐更动听。
一次,玄宸讲述玉简中记载的一次小型星辰潮汐冲击云渺宫的记录,提到防御大阵某处符文节点的精妙设计。
“师叔,此处空间折叠叠加的运用,当真是神乎其技……”他由衷赞叹。
云舒尘看着他亮晶晶的、充满求知欲的淡紫色眼眸,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此阵,乃当年我与你父……天帝,共同推演而成。” 她的语气平淡,但提到“天帝”二字时,似乎有极其微妙的停顿。
玄宸的心猛地一跳!这是他第一次听她主动提及与父皇的过往!他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云舒尘的目光似乎飘向了遥远的过去,清冷的容颜在星辉下显得有些朦胧:“彼时年少,心高气傲,总想穷尽天地至理……此阵耗费百年光阴,几经修改,才成今日之固。” 她的话语依旧简洁,却透露出当年并肩作战、意气风发的点滴。
玄宸听得入了神,仿佛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锐气与活力的云师叔。他忍不住追问:“那……师叔与我父皇……”
“汤凉了。” 云舒尘却骤然打断了这个话题,眼神瞬间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追忆只是幻觉,“喝完便去修炼吧。” 她站起身,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玄宸看着碗中还剩一半的汤,心中怅然若失,却又因窥见她过往的一角而暗自雀跃。他越发渴望了解她,了解她冰封外表下的所有故事。
亲昵的试探,开始在细微的举动中蔓延。
一次,云舒尘外出清剿一小股渗透的魔物,归来时,月白长衫的袖口被魔物的利爪划开了一道口子,边缘沾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紫色污血。玄宸恰好等在回廊,一眼便看见了。
“师叔!”他立刻上前,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您受伤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那道破损的袖口。
云舒尘脚步一顿,身形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触碰。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妨,魔秽而已。” 她指尖划过袖口,一道冰蓝色光芒闪过,污血与破损瞬间消失,衣衫恢复如新。
玄宸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地收回,心中却因她那一瞬间的躲避而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他能感觉到,她并非厌恶他的触碰,而是……一种习惯性的、近乎本能的疏离。这反而更激起了他想要打破这层冰壳的念头。
又一日,玄宸在静室修炼时,因强行冲击一条细小脉络,引发了体内冰魄元力的小范围紊乱,寒气失控,瞬间冻僵了他半边身体,连眉毛都结了一层白霜,痛苦地蜷缩在地。
云舒尘的身影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他身边。她蹲下身,没有丝毫犹豫,一只微凉的手掌直接按在了他被寒气侵蚀、僵硬冰冷的胸口!精纯温和的冰魄元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如同暖流,迅速抚平了他体内暴走的寒气。
“急功近利!”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严厉,但按在他胸口的手掌却没有立刻收回,而是持续稳定地输送着力量。
隔着薄薄的衣衫,玄宸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微凉却异常柔软的触感,以及那稳定而强大的力量。剧痛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暖流,从她掌心接触的地方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仰着头,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叔。她的眉头微蹙,清冷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狼狈的模样,那里面有关切,有责备,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玄宸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膛。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想抓住那只按在自己胸口的手,想靠近她,想汲取更多来自她的温暖和力量。
但他终究没敢。在云舒尘的力量彻底平息他体内的紊乱,准备收回手掌时,玄宸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迅速地抬起自己刚刚恢复知觉的手,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汗,而她的手背微凉,细腻如玉。
云舒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双寒潭般的眼眸瞬间锐利地看向他覆上来的手,又猛地对上玄宸那双带着慌乱、依恋和某种炽热情绪的眼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静室里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玄宸能感觉到自己手心下,云舒尘的手背似乎微微绷紧。她的眼神复杂难辨,震惊、愠怒、一丝慌乱……还有更深沉的东西在冰层下涌动。
“放肆!” 云舒尘猛地抽回手,声音如同万载寒冰骤然炸裂,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威压!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的玄宸,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让静室瞬间冰封!
玄宸被那突如其来的威压震得气血翻涌,脸色一白,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淹没。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逾越了那道无形的界限!
“弟子……弟子一时情急……”他慌忙低下头,声音艰涩。
云舒尘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情绪波动剧烈。她看着玄宸低垂的脑袋和苍白的脸色,眼中翻腾的怒意与冰冷似乎挣扎了一下,最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她没有再斥责,但那眼神已足够让玄宸如坠冰窟。
她一言不发,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室刺骨的冰寒和玄宸一颗沉到谷底的心。
完了……他把她推得更远了。
然而,玄宸不知道的是,在转身的刹那,云舒尘那紧握在袖中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手背上被他掌心覆住的那一小片肌肤,残留的温热触感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理智。冰封的心湖,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少年莽撞与炽热的触碰,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那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被强行撬开缝隙的慌乱,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恐惧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