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整,清脆而急促的铃声如同尖锐的号角,瞬间刺破了锦城一中高二(3)班教室空气里残存的惺忪睡意和细碎低语。数学课的吴老师胳膊下夹着厚厚一叠试卷,步履匆匆地踏进教室门,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教室里刹那间鸦雀无声。五十多双眼睛,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期待、忐忑,齐刷刷地聚焦在老师臂弯中那片米黄色的纸张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微风吹拂香樟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后排角落里,某个同学紧张吞咽唾沫的细微声响。对于高二的学生而言,每一次月考,尤其是数理化这样的核心科目,都如同一场无声的战役,成绩单就是最直接的战报。
“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吴老师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重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头溅起剧烈的水花,“成绩和排名都在上面了。大家好好看看,特别是最后的大题,我们这节课重点评讲。”
纸张摩擦的窸窣声立刻充满了整个空间。一张张沾染了油墨气息的试卷被传递,落在每个忐忑不安的学生课桌上。有人迫不及待地翻到卷尾寻找那个猩红的分数,随即发出一声轻微的低呼或叹息;有人则屏住呼吸,目光从上到下,逐题扫描自己的得失。
许清瑶几乎是屏住呼吸翻开自己的数学试卷的。当那个远超她预期的、甚至刷新了自己高中以来数学单科记录的高分清晰映入眼帘时,她那如新月般漂亮的眼睛倏然睁大,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一抹按捺不住的惊喜瞬间冲破了平日里维持得极其完美的从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形成一个绝对发自内心的、极富感染力的微笑。她下意识地用纤细的手指在那个分数上轻轻点了点,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性。这份惊喜并不仅仅在于分数本身,更在于这段时间她集中突破数学弱项的努力,终于看到了沉甸甸的回报。同桌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发出了“哇塞”的惊叹,引来周围几个同学羡慕的目光。
坐在她斜后方的江韵华,此时的状态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到自己物理试卷上那个意料之外偏低的分数时,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了一股麻绳。尤其是当他注意到最后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被扣了一大半分数时,脸色更沉了几分。那张物理卷子安静地躺在他的课桌上,猩红的叉叉刺眼夺目。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试卷边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不是因为题目有多难,而是答题时思路卡壳,导致时间严重不足,最后匆忙间犯了低级错误。这种“本不该如此”的失误,才最让他恼火自己。他目光沉郁地盯着那道大题的空白处,完全无视了数学试卷上还算平稳的分数。
这种成绩带来的冰火两重天的氛围,像是无形的波纹,在课间迅速扩散开来。高三教师办公室里,气氛同样紧张而高效。
林雪萍戴着细框眼镜,端坐在办公桌前,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并列打开着好几个文档:班级各科成绩汇总表、年级整体数据分析、还有她正在精心准备的生物月考总结ppt。午后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细条纹。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梳理着这次生物考试暴露出的知识漏洞——特别是孟德尔遗传定律实际应用中的灵活解题能力,这是学生的普遍短板。
手边的保温杯里,胖大海和罗汉果泡出的茶水温热,散发着淡淡的甘甜气味,是她伏案工作时护嗓的必备。长时间的集中精力批改和数据分析,让她眼睛有些酸涩,脖颈也有些僵硬。她刚停下手指,轻轻活动了一下肩颈,拿起杯子啜饮了一口温润的茶水。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没等她回应,门已经被推开一条缝。江明华探身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印着附近那家有名蛋糕店Logo的小纸袋。
“打扰林老师一下?”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故意用着客气的口吻,眼神却越过眼镜片落在她略显疲惫的面容上。
林雪萍抬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漾开真实的放松笑意:“你怎么来了?”她摘下了眼镜,揉了揉鼻梁。
江明华走进来,将纸袋放在她堆满书籍资料的办公桌一角:“下午去新区谈完项目,顺路。看,新品黑糖麻薯芋泥包,据说软糯香甜,能瞬间补充大脑糖分。还有这个——”他又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扁盒子,上面印着清晰的金嗓子喉宝字样,“听出你电话里嗓子有点干涩,润润喉。”他的动作自然而熟稔,带着一种老夫老妻般的体贴和默契。
虽然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几位老师在各自忙碌,但这种光明正大的关心,只会引来同事间心照不宣的善意微笑。林雪萍心里暖意融融,也不客气,当即打开那个小纸袋。果然,三个圆滚滚、散发着浓郁黑糖香气和芋泥甜香的软欧包安静地躺在那里。她拿起一个,触手温热柔软,轻轻掰开,里面是流动状的深紫色芋泥馅,包裹着晶莹q弹的麻薯团子。浓郁的香甜气息立刻弥漫开来。
“谢谢。”她咬了一小口,软糯香甜的口感混合着温热的芋泥麻薯,瞬间驱散了工作带来的疲惫感,胃里暖洋洋的,心头也泛起甜意,“你刚谈完项目?”她咽下口中食物,关切地问。
“嗯,新区那个社区活动中心的外观方案总算定了,就是一些内部功能分区和环保材料选用上还有点分歧。这次主要是去看现场光照条件,为采光设计做数据支撑。”江明华拖过一把椅子坐下,简短地提了一句自己的工作,随即把话题转回她身上,“我看你桌上文件堆这么高,分析得如何了?”他目光扫过她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
林雪萍一边小口吃着面包,一边用鼠标点开成绩汇总表,指着生物这一列:“整体基础题掌握还行,但一碰到结合实际案例的开放题就集体蒙圈,特别是遗传概率计算和分析杂交图谱。”她说着点开一份学生的答题卡扫描图,展示上面大片的空白或答非所问,“我正想着怎么把抽象理论和现实应用之间的那道沟壑给填平。想找几个特别典型的、接近生活或者生物科技前沿的例子。”
江明华虽然不精通生物,但他思维活跃,擅于联想和寻找生活中的切入口。他沉吟片刻,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屏幕上的题目:“遗传……现实应用……”他目光落在她还未吃完的面包上,那流动的紫芋泥和白色的麻薯形成鲜明对比,又看了看窗外透过百叶窗投射在地上的斑斓光影。忽然,他眼睛一亮:“有了!”
他指着那面包:“比如这芋头。它本身就是一种作物驯化过程中人工选择导致基因频率改变的现实例子啊。再比如……”他转头看向窗外,“现在的光照投影,是不是可以模拟一下不同纬度地区光照差异对植物花期调控基因表达的影响?或者是大棚反光膜的运用和光合作用效率的关系?我觉得,把理论拉近到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甚至能闻到香味的东西上,可能比直接甩硬邦邦的案例数据更容易让他们形成具象思维。”他的语调平实,却透着思维的火花。
林雪萍咀嚼的动作顿住了。她仔细回味着江明华的话,又看了看手里的芋泥包和地上的光斑。是啊!为什么一定要拘泥于那些生硬的、距离学生认知遥远的“高大上”案例呢?生活中的农业、园艺、甚至厨房里的食材,不都是绝佳素材吗?孟德尔研究豌豆杂交,起点不也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吗?
困扰她整个下午的思路瓶颈,被江明华这无意间生活化的启发点轻轻捅破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朗感瞬间充盈心间,带着一种发现新路径的兴奋。她看着江明华,眼中闪烁着惊喜和赞赏的光芒:“你这个角度……太棒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对,就用身边最常见的实例切入!”她立刻放下面包,重新戴上眼镜,打开ppt文档,双手重新在键盘上飞舞起来,边敲字边兴奋地低语:“芋头驯化、阳台种菜的光照影响、大棚种植反光膜……对对,结合生物选修内容也可以拓展……”她完全进入了新的工作状态,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投入的奕奕神采。
江明华看着她瞬间被点燃的样子,心里既有些得意于自己无意的“助攻”,又涌动着更多的温柔和欣赏。她那专注投入,被点亮灵感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总是如此动人。他没有再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掏出手机查看邮箱里工作室发来的几张古城墙设计修改图稿图片,目光偶尔在她清亮的侧脸上停留片刻,唇边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办公室的时光在键盘敲击声和窗外斜阳的游移中静静流淌。
放学铃声在下午五点半准时响起。喧嚣的人潮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学楼,迅速填满了空旷的校道。经过一天的课业和成绩冲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情绪色彩。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讨论着题目、八卦,或是抱怨着课业负担。篮球场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少年们奔跑呼喊的声音,充满原始的活力。
教学楼顶楼通往小天台的半开放式走廊拐角处,此时却显得有些过分安静。这里通常人迹罕至,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鳞次栉比的现代建筑和更远处墨绿起伏的小山丘轮廓。初夏傍晚的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拂过栏杆,吹动着倚靠在栏杆边少女额前的碎发。
许清瑶独自站在这里,微仰着头,目光有些散漫地投向远方天际那抹被城市灯火渲染成淡紫色的晚霞。手里攥着的几张满分小测卷子,此刻却像是失去了所有重量和意义。那个漂亮的数学高分带来的冲击波似乎已经过去,只留下一种空荡荡的漂浮感。更让她心情复杂的是,就在刚才课间,她听到两个男生肆无忌惮地用极其轻佻下流的言语谈论她的身材和外貌,内容龌龊不堪到让她瞬间手脚冰凉,恶心感直冲喉咙。那些恶意的目光、肮脏的议论,如同无形的针,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光鲜的校花光环下,那些躲在阴影里的窥探和流言蜚语,时常让她感到窒息般的疲惫和孤独。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特别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吹吹风,安静一会儿。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难以言说的低落中时,身后通往楼梯口的铁门“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片角落的寂静。许清瑶身体一僵,警惕地微微侧头。
是江韵华。他背着那个略显沉重、鼓鼓囊囊的书包,一手随意地插在校服裤子口袋里,脸色一如既往地带着点仿佛永不化开的冷淡。他的目光扫过许清瑶紧握在栏杆上的有些发白的指关节,以及她脸上极力掩饰却仍泄露出一丝脆弱的神情,脚步顿了顿。
他走到她身边,保持着一个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的礼貌距离,同样倚靠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沉默地望向同她一样的远方。他没有追问,也没有故作安慰,只是陪着她一起安静地站着。晚风拂过他的额发,露出下面线条清晰却总是显得有些冷硬的侧脸轮廓。
过了好几分钟,许清瑶才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有些低哑地开口,带着一丝自嘲:“今天真是……冰火两重天。数学考了新高,物理砸得稀碎,然后,还听到了很‘精彩’的旁白。”她省略了具体内容,但语气里的那份恶心和疲惫清晰可辨。
江韵华没有立刻接话,他的目光沉静地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又像是穿透了眼前的风景,落向更虚无的地方。良久,他才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坦诚:“物理那个大题,我是因为思路卡死,时间不够瞎写的。那些背后嚼舌头的垃圾,屏蔽就好。”他用了一个很不客气的词,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一些,“至于某些目光……你又不是人民币,不需要所有人喜欢你。”
这句近乎刻薄却又真实无比的话,像一道锐利的光刺穿了许清瑶心头的迷雾。她愣了愣,随即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虽然那笑意还有些勉强,但眼底的阴霾似乎散开了一点。她转过头,正视着江韵华线条分明却少有表情的侧脸:“你倒是……看得开。”
江韵华这时才侧过头看她一眼,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看不开的时候,就当他们是空气。或者,想想宇宙有多大。地球上这点破事,连个尘埃都算不上。”他的思维跳跃到了一种极其宏观的角度,反而让眼前的烦扰显得荒谬又渺小。
这奇特的安慰方式,让许清瑶心底那块沉重的石头仿佛松动了一些。她沉默了几秒,目光重新投向晚霞,眼神也显得深远了些。她没再说话,但紧绷的肩膀线条明显放松了一点。
江韵华这时从鼓鼓囊囊的书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的不是习题册或课本,而是一个约莫A4纸大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深棕色硬皮速写本,以及一支夹在本子边缘的炭笔。这本子看起来用了挺久,边缘都有些翻卷。
他没有解释,只是翻开速写本崭新的空白一页,夹好书页。然后,他微微眯起眼,望向天际那片被城市光污染和晚霞交织出的、瑰丽奇幻又带着一丝混沌的光影——深紫、橙红、金粉、灰蓝,以难以言喻的方式交融晕染,形成一种宏大而壮美的混沌画卷。远处的山峦像蛰伏的巨兽剪影,轮廓被流动的色彩勾勒得神秘莫测。
他执起炭笔,笔尖落在洁白的纸面上,毫不犹豫地开始勾勒。动作并不精致细腻,甚至带着某种粗犷的力道。沙沙沙……笔触划过纸张的声音富有节奏,却带着一种专注的虔诚感。他没有再说话,整个人仿佛已经沉浸到那片变幻莫测的光影之中。
许清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她看着那支略显粗笨的炭笔在江韵华修长有力的手指驱动下,在纸上游走,时而快速横扫,堆积出沉重的暗部轮廓;时而用笔尖轻擦,拉出几道锐利的光线;时而又用指腹轻轻晕开炭粉,制造出朦胧的色彩过渡。他并没有追求写实的具象,而是在捕捉一种感觉——那种宏大与混沌交织、壮丽与哀愁并存、宇宙洪荒般的情绪。简练的线条和明暗对比,竟逐渐在纸面上呈现出一种令人心魄震撼的意境。
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看着他笔下那磅礴奔涌的光影,许清瑶心口那股郁结的浊气一点点被抽空、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宁静。她安静地看着他画,看着远处天空那永恒的、超越人间一切琐碎的壮美景色。风声、笔声,成了此刻唯一的伴奏。那些压在心头的愤数、恶意的言语,在这个瞬间仿佛真的被宇宙的浩瀚所稀释,变得无足轻重。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陪伴。
直到纸面上的光影初步成形,江韵华才停下笔,轻轻吹去浮在画纸上的炭粉微粒。他没有把速写本递给许清瑶看,只是合上本子,重新收回书包里,动作随意得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他转头看向许清瑶,眼神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好点了没?走了。”语气依旧是那种惯有的、没怎么修饰的直白。
许清瑶却朝他露出了一个释然了许多的、真实而明亮的笑容,比晚霞更美:“嗯,好多了。走吧。”那笑容里没有了阴霾,只余下清澈。她知道,在这个寡言的少年面前,她无需掩饰太多。
两人一起下楼,融入放学的人潮,身影逐渐消失在校道尽头。楼顶天台的晚风,依旧沉默地掠过栏杆。只是刚刚那个角落,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宁静的气息。
晚上七点,锦城一中校门斜对面一条绿树成荫的宁静小巷里,“时光茶餐厅”的暖黄色灯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驱散了巷子深处的昏暗。店内的木质卡座,温暖的壁灯,舒缓流淌的轻音乐,营造出一种与校园紧张气氛截然不同的安逸空间。几张原木色的小圆桌旁,三三两两坐着些下班后聚餐的白领或晚归的学生。
靠窗的一张双人座。林雪萍轻轻搅拌着面前白瓷杯里浮着几瓣茉莉花的清茶,水汽氤氲,模糊了她略显疲惫的眉眼轮廓。她换下了严谨的教师套裙,穿着一身舒适的烟灰色薄款羊绒针织连衣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优雅的脖颈线条。桌对面,江明华刚刚把手机放到一旁,屏幕还亮着光,上面是几张拍摄清晰的古城墙局部砖石纹理图。
“……所以后来分析会上,刘主任看了我的ppt,对我用阳台盆栽光照实验和选育不同口感土豆(对应生物育种)的例子来讲解基因型和表现型关系那一段特别肯定。”林雪萍啜了一口热茶,唇齿间留着淡淡的茉莉清香,脸上带着一种忙碌后终于尘埃落定的松弛感,甚至有一丝小小的职业成就感,“多亏了你那个芋泥包的启发,确实比我之前准备的抽象案例接地气得多,课堂反馈也好了不少。感觉像是打开了一扇窗。”她看向江明华,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信任和依赖。
江明华唇角勾起一个浅淡却极其温暖的弧度:“是你厉害,一点就透,还能联系实际讲得那么好。”他伸手,用指节轻轻刮了一下她落在桌面上的手背,“我只是提供了一个角度。”动作自然亲昵,传递着无需多言的欣赏。他端起桌上的冰美式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补充道:“其实你上课的状态我一直都很佩服,能把那么复杂的东西拆解得清清楚楚。我像韵华那么大的时候,最怕听老师照本宣科。”他语气里带着笑意。
林雪萍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眼波流转间,想起了傍晚在办公室窗口无意中瞥见的天台那一幕:“对了,今天放学那会儿,我在办公室收东西,看到韵华和许清瑶在天台那边站着说话。那孩子好像情绪不太好?后来韵华陪着她站了挺久,好像在画画?”
江明华端起咖啡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林雪萍,眼神似乎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垂下,平静无波:“嗯,大概考试考砸了或者烦心事吧。韵华那小子……嘴笨是笨了点,但有时挺知道做什么有用的。”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话语里对弟弟那份独特的表达方式的微妙肯定,却清晰地传递给林雪萍。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墨蓝的夜空和远处依稀可见的校园轮廓线,又补充了一句:“年轻就是这样吧,一点喜一点忧都能被放大很多倍。不像我们,天天想着教案、设计图、还有……”他故意顿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刚刚上桌的、晶莹剔透的虾饺放到林雪萍面前的小碟子里,眼神促狭地看向她,“还有今晚给你点什么点心。”
林雪萍被他逗笑,伸手去拍他的手背:“少来!你不也天天琢磨你那古城墙?”她没客气,夹起那块饱满的虾饺蘸了点醋送入口中。鲜甜的虾肉混合着薄而有韧劲的外皮,咸鲜微酸的滋味在口中绽开,让她满足地微眯了一下眼。餐桌上的氛围温暖而放松。
江明华笑了笑,不再逗她。他也夹了一块蟹黄烧麦,慢慢吃着,思绪似乎飘向了更远的地方。过了会儿,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雪萍诉说:“有时候看着校园里这些学生,就特别怀念高中那会儿……什么烦恼都像天大的事。不过,”他目光回转,专注而温柔地落在林雪萍温婉的脸上,“最幸运的是,兜兜转转,还能和你在同一个地方。”
他这句话说得平淡,没有任何煽情夸张的词汇。他的眼神没有刻意含情脉脉,只是像月光下安静的湖面,倒映着她的影子,深邃而平和。没有海誓山盟的炽烈,却像陈年的酒,蕴藏着长久的沉淀和笃定。
这平淡的话语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准确地击中林雪萍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几秒。周遭轻柔的音乐、食客的低声交谈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看着他那双历经岁月打磨后愈显从容深邃的眼眸,清晰地映出自己的模样。从青葱校园到如今各自事业的成熟担当,一路并肩走过的日子,那些共同经历的寻常或挑战,都化作此刻这一句最简单最真实的慨叹中。
她的嘴角缓缓漾开一个极其柔和恬淡的笑容,眼底涌动着温柔的水光。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在灯光明亮、带着油烟气却也无比真实的餐桌布上,轻轻覆住了江明华放在桌面上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骨节分明。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两人指尖交握,掌心相贴。
无需繁复的蜜语。这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共同的生活基底,默契的相互支撑,在这小小的一隅安稳中沉淀出的深厚情意,才是抵御世间风霜最坚固的壁垒。桌上的点心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窗外城市的夜色温柔地流淌。在这光影交织的日常里,这一刻的静谧相守,便是最温暖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