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碑下
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晨光熨得发烫,云澈踩着三年未闻的草木气息往前走时,忽觉衣角被轻轻拽了拽。低头便撞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那孩子攥着柄比他胳膊还长的木剑,奶声奶气地问:\"您就是云澈师叔吗?\"
话音未落,七八个小脑袋突然从练武桩后冒出来,像刚破土的笋芽。他们身上的灰布道袍洗得发白,领口还沾着清晨练剑时蹭的草屑,却一个个仰着晒得微红的脸蛋,眼里亮得像揉了星子。
\"果然是云澈师叔!\"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突然跳起来,指着他手腕上的银环,\"我见过画像!您戴的就是能引动星辰的圣匙!\"
云澈刚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轻笑声。姬凝霜提着裙摆从回廊走来,月白道袍上还沾着几瓣晚樱,想必是刚从后山抄近路过来。\"看来你的名声,比当年闯下的祸事传得还远。\"她目光扫过演武场,笑意里添了几分感慨。
演武场确实变了。当年只能容纳百人的场地拓展开来,新铺的青石板上刻着浅淡的剑痕,显然是日日操练的痕迹。西侧新搭了观武台,东侧则多了片碑林,最惹眼的是场中央那座丈高的石碑,碑体被打磨得温润,却独独\"初心\"二字刻得入石三分,笔锋里还能看出当年掌门师兄那手略显笨拙的隶书。
\"那石碑...\"云澈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去年扩建时立的。\"姬凝霜走到他身侧,声音轻得像拂过湖面的风,\"掌门说,总要让后来人知道,仙门最该守住的不是剑法,是当初为何握剑。\"
她话音刚落,那群小弟子突然炸开了锅。虎头虎脑的男孩挤到最前面,木剑在手里转了个圈:\"师叔师叔,您真的去过宇宙边缘吗?师父说那里的星星会掉下来,砸在地上能变成会发光的石头!\"
\"才不是!\"穿红肚兜的小胖子立刻反驳,\"我听厨房的刘婶说,云澈师叔在黑洞里打过架,一拳就把会吃人的黑影打跑了!\"
云澈被吵得耳根发烫,索性盘腿坐在石碑旁的青石板上。这动作让他想起十六岁那年,也是在这片场地,他因为把掌门的灵鹤梳成了秃鹫,被罚在烈日下蹲马步。当时他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直到暮色漫过天际,才发现自己连站都站不稳,是路过的姬凝霜悄悄塞给他块桂花糕,糕点上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黑洞里可不能打架。\"他笑着揉了揉虎头男孩的脑袋,银环在腕间轻轻转动,映出细碎的光,\"那里的引力会把剑都拧成麻花,我们当时是靠...\"
\"靠信念之火!\"双丫髻女孩抢过话头,小脸上满是笃定,\"我偷看过藏经阁的新卷宗,说您和姬师叔在裂隙之海,用心里的火救了好多好多人!\"
云澈望向姬凝霜时,正撞见她眼里的笑意。三年前在裂隙之海,当那些被黑暗侵蚀的守护者从浪涛中浮现时,他确实慌过。那时萧珩的玉佩微光摇曳,暗黑圣使的魔气在掌心翻涌,而他握着光明圣匙,只觉得那点星火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是姬凝霜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仙元顺着经脉淌过来时,他听见她轻声说:\"别忘了刚学剑时,你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不也硬生生练到了现在?\"
\"信念可不是凭空来的。\"他从怀里摸出块莹白的玉牌,正是当年被罚马步时姬凝霜塞给他的那块,如今玉牌上的桂花香气早已散尽,却沁入了淡淡的仙元,\"就像你们现在练剑,每天扎马步、挥剑三百下,觉得枯燥是不是?\"
小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使劲点头。穿红肚兜的小胖墩噘着嘴:\"师父总说我剑招软绵绵,可我明明已经很用力了!\"
\"我当年比你还糟。\"云澈突然笑出声,指尖在初心碑上轻轻敲了敲,\"第一次握剑时,剑柄都差点脱手砸到脚。师父罚我在这练了三个月,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握剑的手磨出了血泡,沾到剑穗上,把白穗子都染红了。\"
\"那您怎么不放弃啊?\"虎头男孩咬着木剑问。
\"因为有人比我更倔。\"云澈的目光掠过姬凝霜鬓角的碎发,她正低头听小弟子们叽叽喳喳,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层柔和的金边。当年他练剑练到哭,蹲在演武场角落抹眼泪时,总能看到姬凝霜在不远处的桃树下练剑。她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剑尖挑起的桃花瓣从来不会落地,明明比他早入门三年,却总说\"笨鸟先飞,何况我这只不算聪明的\"。
\"有天夜里我偷溜出来,看见姬师叔还在练剑。\"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剑穗上的银铃在夜里响得特别清楚。我就想,她都能坚持,我为什么不能?\"
双丫髻女孩突然指着姬凝霜:\"那姬师叔当年是不是很厉害?\"
姬凝霜被问得一愣,随即失笑:\"哪有什么厉害,不过是比他多摔了几跤。\"她弯腰拾起地上片飘落的樱花瓣,指尖轻轻一捻,花瓣便化作道淡粉的光,在空中勾勒出柄剑的形状,\"你们云澈师叔当年最犟,明明剑都握不稳,偏要学最高深的凌霄剑法,结果...\"
\"结果把藏经阁的窗棂劈了个大洞!\"云澈笑着接话,\"掌门罚我抄一百遍门规,还是凝霜帮我抄了一半,结果被发现,连她也一起罚去扫了半个月的落叶。\"
小弟子们笑得前仰后合,红肚兜小胖墩笑得直打嗝:\"原来师叔们也会挨罚啊!\"
\"怎么不会?\"云澈拍了拍身旁的石碑,\"就像这'初心'二字,不是说永远不犯错,是错了之后还能记得,当初为什么要开始。\"他忽然站起身,银环上的鎏金纹路在阳光下流转,\"你们不是想听宇宙的故事吗?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他抬手轻挥,光明圣匙的力量顺着指尖流淌而出,在演武场上空化作片璀璨的星图。那些曾被黑暗笼罩的星域如今闪烁着微光,边缘处还有新的星点在缓缓亮起,像刚点燃的烛火。
\"这里是裂隙之海。\"他指向星图左下角片灰黑色的区域,那里正有金色的光丝在蔓延,\"我们曾以为黑暗是敌人,后来才知道,它只是迷路的光。\"
\"就像迷路的小狗吗?\"双丫髻女孩小声问。
\"差不多。\"云澈忍俊不禁,\"所以我们没有消灭它,而是把它带回了该去的地方。就像你们练剑,遇到难处时别急着放弃,或许只是还没找到对的方法。\"
星图在空中缓缓旋转,小弟子们看得目不转睛。虎头男孩突然指着颗明亮的星辰:\"那是起源之星吗?师父说那里的光永远不会灭!\"
\"只要有人守护,就不会灭。\"姬凝霜的声音带着暖意,\"就像这演武场,当年只有半亩地,如今能容纳千人,不是因为场地变大了,是守在这里的人,从来没忘记为什么要守护。\"
她的指尖轻轻点向星图,那里顿时绽开朵巨大的樱花,花瓣飘落时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落在每个小弟子的眉心。孩子们惊呼着伸手去接,却发现光点钻进皮肤里,留下淡淡的暖意。
\"这是...\"
\"是给你们的小礼物。\"姬凝霜笑眼弯弯,\"以后练剑累了,就想想这片星图。宇宙那么大,总有些东西值得我们握紧手中的剑。\"
日头渐渐升到中天,演武场的影子越缩越短。观武台上传来掌门师兄的声音,说是该到授剑的时候了。小弟子们恋恋不舍地跟云澈和姬凝霜道别,红肚兜小胖墩跑出去老远,又抱着木剑跑回来,仰着脸问:\"师叔,等我们练会了剑,能跟你们一起去宇宙吗?\"
云澈蹲下身,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当然能。\"他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顶,\"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马步扎稳了。\"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跑远了,木剑敲击青石板的声音在演武场回荡。云澈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手腕上的银环轻轻震动,低头看去,光明圣匙的纹路里,竟渗出点极淡的粉色,像是沾染了姬凝霜指尖的樱花香气。
\"你看。\"姬凝霜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初心碑上,\"当年你总说,等有朝一日能御剑飞行,就再也不碰这青石板。\"
\"那时候太年轻。\"云澈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现在才明白,最难走的路不是跨越星空,是把脚下的每一步走稳。\"
风拂过演武场,卷起几片樱花瓣,落在初心碑的字迹上。远处传来小弟子们整齐的喝声,大概是在练扎马步,那声音稚嫩却坚定,像极了许多年前,那个蹲在石碑位置的少年,咬着牙不肯倒下的模样。
云澈望着那些小小的身影,忽然想起在裂隙之海深处,那位星域守护者说的话:\"真正的守护,不是不让风雨来,是风雨过后,总有人能重新站起来。\"他握紧姬凝霜的手,银环上的光与她发梢的阳光交融在一起,温暖而明亮。
或许宇宙的秘密永远探索不完,或许未来还会有新的挑战,但此刻站在初心碑下,听着熟悉的练剑声,云澈忽然觉得无比踏实。就像当年握着那柄总也握不稳的剑,只要身边有她,只要身后有这些叽叽喳喳的孩子,再长的路,也能一步步走下去。
演武场的风还在吹,带着樱花与青草的气息,把新的故事,悄悄吹向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