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恒玉喝过热茶,胃里有了暖意,舌尖却漫着苦与涩。
里面的文惠,悄无声息,药被灌了进去,人还没醒。
李太医一到,便一直守在里间。
小姑娘没有伤到要害,性命是保住了,但小腿胫骨,被马蹄踏碎了,即使养好,也会跛脚。
裴恒玉不记得,上一世,这个堂妹的结局。
她一直被养在秋爽斋,自己没去看过,她也不曾出现在自己面前。
宫变之后,连自己都沦为了宇文君安的玩物,想来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至少自己在位的这几年,应该是衣食无忧的。
今日之事······
裴恒玉想起那个刻意送马的太监,眸色愈发沉郁。
在朕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卢晴烟,朕也忍你很久了!
他想叫双喜,却见宇文君安紧贴着自己,守在身侧,甚至抢了双喜的活儿,端茶倒水,把老太监挤得老远。
他发现朕梦魇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死过两回的人了,这条命再怎么努力,也活不过五年,你紧张什么?
等把你培养好了,再清除那些煞气,老子就算功成身退!
裴恒玉胡思乱想着,中堂的大门也开着,写着‘寿’字的大红灯笼,高悬于檐下,烛火正盛,罩着八角玲珑灯。
灯影交错,竟有争锋之势!
柳老太君在院子正中,对着门内的皇帝,三跪九叩。
这老太太,都九十多了吧?老胳膊老腿的,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裴恒玉压下心中烦闷,却也不好对做寿的老人家发作,他道,“双喜,请老太君,屋内叙话。”
老太君冠上,昭示着品阶的宝石,泛着红光。她推开丫鬟搀扶的手,一步一停,挪入正厅。
双喜上前去扶,老太君侧开身,谦恭有礼,“不敢劳动公公!”
双喜笑道,“呦!瞧老太君客气的,您可是贤妃娘娘的亲祖母,自然当得起!”
老太君躲不过,虚扶着御前总管的手,又跪拜一番,告了坐,表明来意,“臣妇听闻,公主被惊马所伤,特来献药。”
说着,老太君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瓶,捧在手心,道,“柳家世代,尽是武夫,本不懂医理。只是早年,老国公外出征战时,臣妇的婆母,教给臣妇一个方子,说是柳家祖上,娶过一位医女,因挂念出征在外的夫婿,特意研制了一方医治骨伤的膏药,对断骨重续,有奇效。老国公每每出战,臣妇都为他制上一罐,以备不时之需。老头子去了之后,这些个儿孙,再没上过战场,便也不知柳家还有伤药。今日闻听公主受伤,特来奉上,若能用到,便是这药的福气了。”
哦?还有这宝贝?
裴恒玉听她说完,心下燃起了希望,示意双喜去接那药。他道,“老夫人一片慈心,朕替文惠谢过了。”
药被送去了里间儿。
裴恒玉就不能让老太君干坐着,他闲话家常般道,“柳家世代为将,当年显王叔的枪法,就是师承柳老国公,若无那身绝技,便也没有王叔,以一敌百的战绩!”
提及此,老夫人湿了眼眶,“哎,老国公一生,驰骋疆场,没想到他去了,王爷也去了,到如今,柳家这些儿孙,竟没一个像他的。”
成国公府门第虽高,却子息单薄,老夫人嘴里的‘这些儿孙’中的孙,其实只有柳复礼一个!
柳复礼自幼丧母,由长姐柳云若带大,老夫人爱惜,不舍得送去军营,也不指望他光耀门楣,只打算留在身边,安享富贵。
但世事难料!
自从柳云若入宫封妃后,柳复礼仿佛疯魔了,不知从哪里染上了怪癖,竟豢养起男童来。
原本柳氏富贵,几个闲人,也养的起,但他毫无节制,不到一年,几乎去了大半条命!
老夫人这才急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全然无用。
眼见着柳复礼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老夫人彻底坐不住了。
坐着的都是人精,她一开口,裴恒玉就知道什么意思,心说,药还没用上,就开始讨赏,老太太你这么大岁数,可不好诓朕吧?
裴恒玉思量片刻,道,“朕记得,贤妃的弟弟,也十七了吧?有些日子没见了,叫进来,给朕瞧瞧!”
双喜从里间出来,在皇帝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厅里摆着炭,烘出些许热度,血腥味儿散了,室内弥漫着药香。
柳复礼进来的时候,成国公耐不住性子,也跟了进来。
嚯!这是柳复礼?怎么瘦成这副德行了?
裴恒玉心下惊诧,面上却当没瞧见似的,道,“阿礼来了?到朕跟前儿来!”
柳复礼上前两步,规规矩矩行礼。
混成了这样,还端着国公府世子的做派,还当真不容易,当初给你爹的差事,他没办明白,今日看在药的面子上,再给你个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
打定主意,裴恒玉道,“柳家儿郎,都是好样的,可愿到军中走走?”
坐在下首的成国公,眸光发亮。
他想让这个儿子,领职很久了,但儿大不由爷,柳复礼不听自己的。
今日皇帝发了话,这小子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不愿!”
成国公刚端起的茶盏,差点儿没摔落,他一听儿子吊儿郎当的来了这么一句,忙起身告罪。
‘你还不愿?有性格呀!’
裴恒玉摆摆手,示意成国公不要说话,饶有兴致的问,“为何?”
“回陛下,”
柳复礼起身,有气无力的施了一礼,道,“小人无能,祖父的枪法,小人学不会,恐拖累了旁人。”
裴恒玉来了兴致,又问,“朕记得,你和崔寂雷,周子程,还有长公主家的小孙子,在国子监的时候,是同窗?”
“回陛下,”柳复礼如实道,“小人和他们,曾同在韩夫子门下读书。”
裴恒玉微眯起眼,“崔寂雷也是将门之后,他的刀法如何?”
“回陛下,”柳复礼的回话,虽不中听,礼数却挺周全,“不及崔大将军十分之一!”
裴恒玉笑了,“他的差,不也办得挺好?还得了军功!”
好什么?
柳复礼暗自腹诽,崔寂雷丢了桐城的粮,可是为南疆的安定,埋下了隐患,你若当真觉得好,怕这皇帝,也当不了几天了!
但他不能说。
桐城粮仓被盗,是秘密,崔寂雷私自说给他听,本身就是杀头的罪,那个傻子,仗着长兄手里的兵权,什么都敢往外说,他可知道分寸。
“回陛下!”柳复礼的语气,有点儿混不吝,“他运气好,小人不行!”
他运气好?有意思,那你的运气也得好!
裴恒玉想着,唇角的笑意,更深了,“那你便和他一起办差,也沾沾他的运气!”
柳复礼低着头,想着如何拒绝,不料裴恒玉扭头对他祖母道,“老夫人今日寿辰,想来宫里的贤妃也是惦记的,她一向爱惜阿礼,如今他领职办差,回头说与贤妃听,必是高兴,明日请老夫人入宫,同她叙叙话儿!”
一想到长姐,柳复礼到嘴边的托辞,又咽了回去,跟着祖母一起谢了恩。
(今天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