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倩死后的第七天,宁州城罩在了湿冷的薄雾里。天空低垂,灰沉沉的云压向城市每一个角落。街头巷尾,风将落叶卷向小巷深处,悉悉索索,如幽灵踽踽独行,又似亡魂无声的叹息。
林悦坐在省城新分配的公寓里,房间安静得令人焦躁。窗台上放着的那瓶雏菊是赵倩生前最爱,此刻细长的白色花瓣在风中无声抖动,似乎试图与远方的故人传达某种讯息,又或者仅仅是死者魂魄飘荡回魂夜的一丝慰藉。冰凉的空气钻进骨头缝,林悦紧了紧披肩仍无济于事。她站起身,在窗前踱步。玻璃上凝结着一层白蒙蒙的水汽,她无意识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无意识地划过:三个排列成三角的模糊印记,如同赵倩惨白后颈上那片青紫的针孔。
“花开了……”
张鸣那张油滑又带着警告意味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一直在阴影中窥伺着她。典狱长那句别有深意的话,像根冰凌锥子,反复扎刺着林悦的神经。赵倩死前看到的白花,究竟是什么?幻觉?暗号?还是死亡的具象召唤?她忘不了那张尸检报告照片,冰冷的影像凝固了冤屈与恐惧,青黑的皮肤上,那三个排列成诡异梅花的针孔,成了林悦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种驱之不散的预感越来越强:赵倩的死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或“想不开”。那晚在宁州监狱内,在那潮湿阴冷的砖墙之间,发生了一场精巧伪装的谋杀。而那个在尸检报告上赫然盖着鲜红“不予立案”印章的人,要么本身就是参与者,要么就是一只被更高权力按住眼睛的看门狗,无论哪种情形,都令整个宁州的权力结构像一只巨大的、布满污迹的白色手套,盖住了所有试图伸张正义的手指。
头七。按照老辈人说法,今天赵倩的魂魄会回来看看。这念头让林悦心底泛起一阵冰冷的寒意。她必须做点什么。至少,弄清是谁把那三个针孔深深刺进了一个女孩的脖颈。
目标锁定在那天的当值狱警身上,尤其赵倩出事前最后接触的人——王安国。据有限的报告显示,当天是王安国值班,负责在医务室外围看守。报告里说王安国“尽职尽责,未发现异常”。这种敷衍而圆滑的表述只能印证一件事:有人在拼命粉饰太平。
电话拨到宁州监狱人事科时,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午睡刚醒的慵懒:“喂?谁呀?”
“我是省委办公厅秘书处的林悦,”林悦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公事公办的口吻,“请帮我查一下狱警王安国同志的最新联系方式和岗位情况。”
对方沉默了几秒,听筒里隐约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是含糊不清的交谈,随后那声音才再次清晰起来,语气却绷紧了,带着戒备:“林秘书啊,王安国……他休假了。前阵子连上了好几个夜班,身体扛不住,请了年假。”
林悦的手指用力捏紧了话筒:“年假?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休到什么时候?”
“这个嘛……刚休两天吧。具体哪天……我得查查记录。您着急找他啥事?我看看能不能联系到本人?”
“我有重要工作需要向他核实一下当天的情况,”林悦的语调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麻烦你尽快提供他的联系方式,或者告诉我他家的住址。我直接去找他。”
“哎哟,林秘书,这可不好办,”对方的推托之意立刻明显起来,“员工休假信息和个人家庭住址都是保密的,我这不能随便给啊……要不您等等,我请示一下我们领导?”
林悦心头一沉。保密?连狱警休假的起止日期都含糊不清,“保密”简直成了拒绝配合的万能借口。
“这样,你给我个人事科张科长的办公室电话。”林悦深吸一口气,试图绕过眼前这面软墙。
“张科长……出去开会了。今天不在单位。”
“不在?”林悦的声音陡然拔高,“今天是周末!”
话筒另一侧的人似乎被她的音量噎住了,语气带上了些许尴尬和慌张:“林、林秘书,我说错了,张科长他……他是调休,也休假了……对,也休假了。这不正好放假嘛。”
连人事科长也“休假”?林悦只觉一股冰凉的粘稠血液冲向头顶。两段一模一样的托辞,两份同样指向回避核心的“休假通知”,这绝不是巧合!王安国,这位关键证人,已经被人为地、强力地“藏”了起来。
线已经断了,但林悦决不会放弃。体制之内寸步难行,那就寻找体制之外的缝隙。她翻出手机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尘封已久却始终保持着某种奇怪“友谊”的号码——李薇。她们曾是大学时代关系尚可的同窗。后来林悦走上体制内的路,李薇则去了宁州公安系统做文秘。虽然两人早已疏于往来,但李薇的丈夫张强正好在宁州市局分局负责某个片区的治安巡逻。这算是条绕过层层壁垒的人脉暗线。
手指带着一丝迟疑,最终按了下去。
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被接通了。李薇的声音隔着听筒显得有些失真:“喂?悦悦?天啊,真是稀客!”声音带着几分惊讶,还夹杂着锅铲碰撞的背景音。
“薇薇,”林悦努力压下心头的焦灼,换上热络的语气,“好久没联系了,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呗,刚下班,瞎忙。”李薇的声音里没什么热情,“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不会是…有事吧?”她总是这么敏感且直率。
林悦知道寒暄已无意义,直入主题:“薇薇,确实有件事……有点急,只能找你帮忙了。我需要在公安系统里查一个宁州监狱民警的最新信息和家庭住址,他叫王安国。”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只有厨房模糊的背景音还在继续。过了好几秒,李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被侵犯了界限的紧绷感:“林悦,你现在是省里大领导了……要查普通民警资料……走正规程序不就行了?还用得着找我这种底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