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刑泪珊瑚林的第七根枝杈折断时,断裂处的截面突然泛起青紫色的光晕。那光晕并非向外扩散,反倒像被无形的力量攥住,在枝杈残端凝成一团跳动的光团。这光团起初如萤火般微弱,却在三息之间膨胀至丈许大小,外层的光晕逐渐褪去,露出内里青灰色的石质肌理——那是一块碑石,碑面光滑如镜,却无半分字迹,唯有顶端悬着一滴露珠。
露珠晶莹得近乎透明,却在日光下折射出青黑色的影子,像极了坟头晨露坠在石碑上的模样。它悬在碑顶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系着,直到第七道珊瑚枝杈的断口彻底失去光泽,才骤然坠下。坠落的瞬间,它并未直直落地,反倒像被一股气流托着,顺着刑泪珊瑚林外的山势缓缓滚动。
这滴“青坟碑露”所过之处,地面竟自动裂开一道细缝。缝中渗出淡青色的雾气,雾气触及草木,草木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却在枯萎的根茎处生出细小的碑文纹路——那些纹路扭曲如哭丧时的皱眉,细看竟能辨认出“刑”“葬”“劫”等字样。它一路滚过珊瑚林边缘的血色沙滩,沙滩上原本凝结的刑仙骸骨突然震颤,骸骨的指骨纷纷指向露珠滚动的方向,仿佛在朝拜,又像是在哀求。
穿过沙滩便是罪纹玉髓山脉的地界。这山脉本是青萍世界的屏障,山体由半透明的玉髓构成,髓质中嵌满了暗红色的纹路,那是无数刑仙被镇压时留下的罪纹。碑露刚触及玉髓山的山脚,整座山脉突然发出嗡鸣,髓质中的罪纹如活物般游动起来,在山壁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起初只是几道杂乱的线条,随着碑露向上滚动,线条逐渐清晰——那是一个撑伞的身影。伞面是半透明的白,边缘垂着细碎的玉铃,却无半点声响;伞下的人影穿着青灰色的道袍,手中握着一支银杆描眉笔,正对着岩壁缓缓勾画。笔锋落下时,玉髓山的髓质便自动凹陷,形成坟茔的轮廓:半月形的坟头,前低后高的弧度,甚至连坟前供桌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这便是青冥仙姥的葬影。传说她曾以描眉笔为三千刑仙画坟,笔锋落时,生魂入坟,永不超生。此刻她的葬影在玉髓山壁上反复勾画同一座坟茔,描眉笔的银杆上渐渐渗出暗红色的液珠,滴在坟茔轮廓里,竟凝成细小的骸骨。
就在坟茔的最后一笔落下时,青萍世界极北的九脊量天琴突然震颤。这琴本是镇守界域的神器,琴身由九条龙脊骨拼接而成,琴面刻着九十九道刑泪纹,每道纹路对应一位刑仙的本命劫数。此刻第四十七道纹路突然亮起红光,那红光灼热如烙铁,竟将琴身的龙骨烫出焦痕。
“葬道者……亦被葬……”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纹路中传出,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摩擦朽木。那是六劫刑仙的声音,他本是镇守第四十七道刑泪纹的守护者,百年前在劫中身死,只留一缕残魂封在纹内。此刻他的恸哭声里混着骨骼碎裂的声响,仿佛残魂正在纹路中被寸寸撕裂。
哭声刚起,九脊量天琴的七根琴弦突然无风自动。琴弦本是用刑仙的脊椎炼化而成,此刻却像活蛇般扭动,发出的第一个音符便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不是乐声,而是如哭丧般的调子——是《哭坟调》。
这调子本该是凡间丧仪时的哀乐,此刻被量天琴奏出,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第一个音符落地,刑泪珊瑚林里便有千根珊瑚枝炸裂;第三个音符响起时,珊瑚枝断裂的脆响已连成一片;待到第七个音符回荡在天地间,三万珊瑚枝已尽数化为齑粉。
珊瑚枝断裂的瞬间,藏在枝桠深处的蝶蛹暴露在空气中。那些蝶蛹本是刑仙死后的精魄所化,外壳泛着珍珠光泽,此刻却在《哭坟调》的音律中迅速变黑。黑色从蛹尖蔓延至蛹尾,不过一息便彻底腐化,裂开的蛹壳中流出墨绿色的腐液。腐液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竟能腐蚀岩石,却在接触到泥土时突然变得温顺,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顺着地表的缝隙向青萍世界的核心涌去。
腐液汇聚之处,地面开始塌陷。塌陷的中心泛起紫黑色的光芒,光芒中渐渐升起一团拳头大小的星髓。那星髓通体漆黑,却在内部流动着银色的光点,像是将星辰碾碎后又强行糅合在一起,正是逆葬星髓。它刚一出现,周围的空间便开始扭曲,原本晴朗的天空竟在星髓上方凝聚出乌云,乌云的形状如坟头的青烟,缓缓旋转。
“这东西……竟能逆改葬道?”有躲在玉髓山缝隙中的散修颤声低语,话音未落,便见逆葬星髓突然喷出一缕黑气。黑气落地的瞬间,竟凭空生出一座半丈高的坟茔,坟头还立着一块无字碑——正是刑泪珊瑚林断枝处凝成的那块青灰碑石的模样。
更诡异的是,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乌云照在星髓上时,星髓表面突然裂开无数细缝,每道缝中都钻出一块墓碑。墓碑落地便自动扎根,碑面迅速浮现出模糊的名字,细看竟是方才被腐液腐蚀的散修姓名。那散修见状,吓得转身就跑,却在跑出三步后突然僵住,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最终化为一捧骨灰,飘向最近的一座坟茔——那坟茔的土堆竟自动裂开,将骨灰尽数吞入。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青萍世界核心处的千里沃野已彻底变了模样。原本金黄的稻田被坟茔取代,田埂上立满了墓碑,连潺潺流淌的溪水都变成了墨绿色的腐液,水面漂浮着半截碑石。风从星冢中穿过,带着“呜呜”的声响,竟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哭泣,听得人头皮发麻。
“星髓噬道……”
一道残破的声音从罪纹玉髓山的方向传来。只见玉髓山的一处崖壁突然崩裂,碎石中滚出一团模糊的残魂。那残魂的形态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半边身体已化为透明,颅骨上嵌着数十只刑仙蝶的尸体——那些蝶蛹本是他麾下的护卫,在珊瑚枝碎裂时强行破蛹护主,却被腐液沾染,最终死在他的骨头上。
监察局长官的残魂盯着远处的哭坟星冢,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本是青萍世界的执法者,百年前因镇压恶劫仙被打成残魂,只能依托玉髓山的灵气苟活,此刻却被逆葬星髓的力量强行拽出藏身之处。他想再说些什么,喉咙里却涌出黑色的雾气,那雾气顺着他的魂体蔓延,所过之处,残魂便化为飞灰。
就在他的魂体即将彻底消散时,哭坟星冢的中心突然传来地动山摇般的震动。只见星冢深处的地面裂开一道万丈长的沟壑,沟壑中伸出一只巨大的白骨手掌——那手掌足有千丈大小,指骨如白玉雕琢,却在指节处嵌着暗金色的锁链,锁链上刻满了“镇”“杀”“绝”等血色符文。
手掌刚一伸出,周围的坟茔便纷纷炸裂,坟土和碑石被无形的力量吸向手掌,却在接触到白骨时化为齑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手掌的掌心处竟有一块凹陷的骨面,骨面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此刻那些纹路突然亮起红光,红光中缓缓睁开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竖瞳,瞳孔呈血红色,周围的眼白处布满了黑色的焚纹——那些焚纹如火焰般跳动,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正是恶劫仙的焚纹邪瞳!
邪瞳睁开的瞬间,整座哭坟星冢突然安静下来。风声停了,腐液不再流动,连空中的《哭坟调》余音都被硬生生掐断。邪瞳缓缓转动,目光扫过之处,墓碑开始融化,坟茔自动塌陷,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泥土——泥土中竟埋着无数只紧闭的眼睛,那些眼睛在邪瞳的注视下,突然齐齐睁开,瞳孔中同样映出焚纹的影子。
“终于……出来了……”
邪瞳中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无数冤魂在同时嘶吼。随着声音响起,白骨巨掌开始缓缓抬起,掌下的地面裂开更多的沟壑,隐约能看到沟壑深处,有无数白骨正在蠕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从地下爬出。
而在千里之外的刑泪珊瑚林旧址,那截折断的第七根枝杈残端突然亮起微光。微光中,青冥仙姥的葬影再次浮现,这次她不再画坟,而是对着哭坟星冢的方向缓缓抬手,手中的描眉笔在空中虚画——她画的不是坟茔,而是一道符。符纹刚一画成,便化作一道青光,穿透层层阻碍,直冲向那只白骨巨掌的腕骨处。
青光落地的瞬间,腕骨上的锁链突然绷直,发出“铛”的脆响。焚纹邪瞳猛地一缩,白骨巨掌的动作竟迟滞了半分。就是这半分的迟滞,让哭坟星冢边缘的逆葬星髓突然炸开,化为无数星屑——那些星屑并未消散,反倒如归巢的鸟雀,纷纷飞向青萍世界边缘的一座无名小山。
山巅之上,一块青灰碑石静静立着,碑顶的露珠早已不见,碑面却在星屑的冲刷下,渐渐浮现出一行字:
“葬道不灭,劫火不止。”
字迹刚一清晰,整座山便开始震动。山腹深处传来龙吟般的声响,仿佛有什么被封印了万年的存在,正在星屑的滋养下缓缓苏醒。而那只白骨巨掌的腕骨处,青光与锁链正死死对峙,焚纹邪瞳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忌惮——它知道,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