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地在国道上转着,车上的人谈笑风生,时不时爆出几声小孩子的清脆笑声。
搭上商队的马车已经过去十几天了,李闲他们与商队的成员们之间愈发熟悉。
不知为何,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喜欢逗弄小孩子,郑阡他们如此,商队的几个汉子也是如此。
他们总是拿着行囊中故乡的玩意儿逗弄裴掠火,裴掠火也总是很配合地一蹦老高,口中哇哇直叫。汉子们看到小男孩着急的面庞,就跟着哈哈笑起来。
至于汪槐米——同样不知为何,好像男人总是对小棉袄要宽容些。他们从来不会戏弄汪槐米,相反,总是小心翼翼地拿着各种小玩意儿讨好这个白净的小丫头。有的汉子还拿了皮筋,自学编辫子,想方设法地让小丫头每天保持美美的。
大概,看着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他们也是想起自己远在故乡的儿女了吧。也是一般大的年纪,一样的调皮、可爱。
但为了生活,汉子们没办法陪伴在他们身边。对裴掠火、汪槐米的亲近,只是他们作为父亲对子女爱的溢出罢了。
至于李闲……他成功凭借自己的成熟稳重打碎了汉子们对他的滤镜。
由于是头一次来平山县这边做生意,商队成员对于这里的路况并没有特别熟悉,只是知道大致沿着国道如何走。来时路上买了地图,但这次海尽暴动实在突然,逃生的时间紧迫,没人得空检查是否将地图装入行囊。于是,地图便落在了城里,随着威海城一同沉没在海尽中。
因此,每天黄昏时分,李闲都会为车队指出可以留宿的村子,使得成员们终于告别了露营在外的生活。同样,也使得他们能够成功沿途补充物资,不必再为吃的事情发愁。
有李闲在物质上的价值,又有两个小家伙在情绪上的价值——某种意义上,汉子们已经开始庆幸收留李闲他们了。
这天黄昏,李闲叫停了车队,对着中年男人认真地说道:“吕大哥,前面能借宿的村子只有两个——更确切地说是只有一个。”
中年男人回看李闲一眼,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李闲详细地解释道:“我们随先生来时,有一晚便是来到了这附近。有一家村子是荒村,没有人住,只是驿站还开着,所以我们本来没打算住在那儿的。”
李闲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们当时选择的是另外一家村子,只不过那个村子很古怪。”
中年男人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李闲说道:“他们不许外人借宿。”
中年男人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古怪的。不许借宿的村子多了,我们在村中随便找个空地凑合一晚不就行了。有人烟比荒村好太多了,没什么问题。”
李闲知道男人没理解他的意思,只好进一步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这个村子似乎根本不许外人进他们村子。”
李闲必须把这件事向车队解释清楚,否则明日日间路过那个古怪的村子时,车队成员说不准会对他们起疑心。从这里到陈江镇,哪怕乘车也起码要半个月。真要靠双腿走,怕是要赶上隆冬,能否安全回去便又成了未知数。
当然,除此之外,李闲也有自己的私心。裴家村也许有着关于那柄长枪的线索,他可不想错过这个探查的机会。
李闲的话语终于引起了中年男人的重视,他沉吟一下,说道:“这不太应该啊。村子还是很需要我们这样的外来车队交换物资的——他们不许我们进入,是做什么?”
李闲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当时驾车的车夫也和您一样,说这样的村子很常见,并没有解释为什么,直接便带我们去另一个村子居住了。”
中年男人毕竟见多识广,已经有了大致的推测,口中喃喃:“莫非……是个孤竹村?”
“孤竹村?”这下轮到李闲疑惑了。
由于最近已经和李闲关系处的相当融洽,中年男人对少年没有太多的戒备,直接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分享了出来:“我也是过去经商时偶然听一个老人讲的。听说大平统一北域之后,为了早日提升国力,并没有太过执着于清扫前朝余孽。而有些前朝的拥趸,为了显示自己对前朝的忠诚,便找了地方圈地自活。”
“圈地自活?”如此乱七八糟的词语,让李闲有些摸不着头脑。
中年男人似是红了下脸,但还是继续解释道:“意思就是他们只在村内人之间往来,不许外人踏入他们的地界。仿佛在他们看来,除了他们的村子还算是前朝的净土,其他的地方已经被大平的铁蹄污染了。由于这种村子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还自以为高外人一等,就被时人安了个‘孤竹村’的名头。”
“那大平后来也没有清理他们吗?”李闲追问。
中年男人笑笑,说道:“有什么好清理的。他们也只是找个地方自我满足罢了,既然不伤大平百姓,又何必大动干戈。”
李闲也真的是了解了一个新知识:“竟还有这种事。怪不得先生说不仅要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这种事情,在书上可从来没有过记载。”
中年男人沉吟片刻,说道:“不管怎么说,那个村子恐怕是去不了了。听你的意思是,那个荒村还能住人?”
李闲点点头,说道:“是的。那个马车夫带着我们找到了村子里的驿站,利用残留的粮食进行了补给。而且若是这段时间没人往那边去的话,里面剩下的粮食估摸着也足够我们撑过明天白天。”
中年男人看看西边逐渐沉下去的残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住在那里吧。天色也不早了,劳烦你去前面给天浩指一下路,我们争取天黑前到那。”
天浩,全名吕天浩,是中年男人的儿子,也是他们这车的马夫。
李闲又一次点点头,跨过挡板,坐在御马的憨厚汉子的旁边,为他指明方向。
马车再次启动,向着裴家村而去。
车队逐渐接近裴家村,裴掠火的情绪也愈发低沉,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兴高采烈——显然是想起了自己独自在村里生活的那些日子。
但当中年男人询问裴掠火时,小家伙却推脱说是想起了和先生一起来此的经历。
虽然不知道李闲为什么不说实情,裴掠火还是顺着李闲的思路说了下去——他可不会傻到去拆闲哥的台。
中年男人也不疑有他,摸摸小家伙的头发表示安慰——一个小孩子怎么会说谎呢?
夜幕降临时,劳顿一天的车队终于来到了裴家村——这个充满裴掠火回忆的村子。
裴家村仍然是一副萧然的景象。
家家户户都长满杂草,只是随着寒意的到来有些许萎靡。
裴掠火随李闲他们离开时,道旁的古槐还随春意长出了几片嫩芽。而今,嫩芽也已经成了老叶。老叶被秋风吹落于地,铺满了土路。
李闲点起火把,照亮前路,继续指引车队绕开杂草,向着驿站的方向前进。缺乏水分的枯叶被车轮碾过,发出沙拉拉的声响,更为此地添了几分寂寥之意。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车队终于在驿站门口停了下来。
只是半年的时间没人居住,曾经被裴掠火打扫得干净整洁的驿站而今也变得杂草丛生。
李闲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来由地想起李先生说过的话:
“路没人走就没了人气,自然会被青山收回。”
看来会收回土地的,不只是青山呐。
李闲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