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案司伙房的铜壶在灶上“咕嘟”响着第三遍时,皮延林端起茶盘。
蓝布下三盏白瓷杯整整齐齐,茉莉花瓣浮在茶汤表面,像落了层薄雪。
他袖中银线在腕间绕了两圈,触感凉得像蛇信子——那是昨夜用懒魂术凝练的印记,专粘贪心人的衣角。
塔门的红漆在晨雾里泛着暗哑的光。
赵五爷正蹲在门槛边抽旱烟,烟杆头的火星子一明一灭,映得他眼角皱纹里全是阴影。
听见脚步声,他慌忙把烟袋往怀里藏,抬头时堆起笑:“皮杂役今日倒勤快。”
皮延林把茶盘搁在石墩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杯盖。
茉莉香混着湿冷的塔底潮气钻进鼻腔,他忽然弯腰凑近赵五爷耳畔,声音轻得像片飘叶:“昨夜戌时三刻,塔底是不是有姑娘哭?”
赵五爷的烟袋“当啷”掉在地上。
他脖颈猛地绷直,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浑浊的眼珠里闪过慌乱,又强撑着干笑:“小皮你莫要吓唬人,这塔建了上百年,哪来的——”
“那就好。”皮延林直起身子,袖摆扫过赵五爷青布外袍。
银线在接触的瞬间没入布料,像滴墨溶进水里。
他弯腰捡起烟袋递过去,指腹在对方手腕内侧轻轻一按——那是常年握钥匙磨出的茧子,“我就是怕五爷夜里守塔孤单,特意送盏茶。”
赵五爷接过烟袋的手在抖。
他盯着皮延林转身的背影,直到那身洗得发白的杂役服消失在晨雾里,才慌忙扯起衣角查看。
青布上什么都没有,可他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像有双眼睛正透过布料盯着他。
日头爬到头顶时,玄案司后院的老槐树下投着片阴凉。
皮延林四仰八叉躺在竹榻上,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今日签到完成,获得《懒影追魂术》。”他眯起眼,感觉有团暖融融的光从眉心渗进识海,眼前渐渐浮起淡金色的丝线,像蛛网般向镇灵塔方向延伸。
“赵五爷今夜亥时会去塔底。”他突然开口。
顾清欢正擦拭腰间的乌鞘剑,闻言抬眼:“怎么说?”
皮延林屈指弹了弹竹榻,丝线在他指尖凝成个小团:“我今早留的印记在动。那老东西怕得很,肯定要给上头报信。”他翻身坐起,指节抵着下巴笑,“咱们跟着去,省得自己摸地宫。”
顾清欢的剑刃映出他眼底的狡黠。
她把剑收回鞘中,金属摩擦声像道冷冽的线:“我倒要看看,圣君教在塔底藏了什么宝贝。”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盖住镇灵塔的飞檐。
皮延林缩在墙根的阴影里,看着赵五爷抱着个粗布包裹溜出偏门。
老人的脚步比白天快了三倍,鞋底擦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顾清欢的手按在他肩后,两人像两截枯木般贴着墙根移动,始终与赵五爷保持着十步距离。
塔底地宫的石门“吱呀”一响,赵五爷的灯笼光便沉了下去。
皮延林摸出块碎瓷片抛向空中,淡金色的丝线裹着瓷片坠地——那是懒影术布下的探路符。
确认没有机关后,他冲顾清欢打了个手势,两人猫腰钻进地宫。
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地宫里点着九盏青铜灯,灯芯烧得噼啪响,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信徒牌位。
赵五爷正跪在最深处的蒲团上,包裹里滚出个黑檀木匣,匣盖掀开的瞬间,皮延林听见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像无数人在同时哭嚎,却又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了喉咙。
“来得倒快。”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归元子不知何时立在供桌上,道袍下摆沾着暗红的血,左手掐着个婴儿大小的魂球,“我还以为要多等两日。”
顾清欢的剑已经出鞘。
皮延林却比她更快——他指尖点在眉心,周身腾起七道虚影,每道都和本尊生得一模一样。
归元子的瞳孔猛地收缩:“分魂术?”话音未落,虚影已从七个方向扑来,带起的风掀得灯芯乱晃。
“顾捕头,阵眼在供桌下!”皮延林的本尊闪到墙角,懒影术的丝线缠住他的脚踝,“他们用愿力养怨魂,阵眼是活物!”
顾清欢的剑划出银弧。
供桌下的阴影里,果然悬着枚青铜铃铛。
铃身铸满咒文,铃舌上“天诏”二字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她挥剑斩断锁链的刹那,地宫猛地一震,墙上的牌位“哗啦啦”往下掉。
原本昏迷的信徒们突然惊醒,有的抱头尖叫,有的直挺挺往墙上撞,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喊。
“我的阵!”归元子的魂球“啪”地裂开,黑血溅在道袍上。
他双目赤红扑过来,掌心凝聚的黑雾里裹着半截白骨,“你们毁我百年心血——”
皮延林横臂挡在顾清欢身前。
他能感觉到后背的剑鞘抵着顾清欢的胸口,那是种比任何玄功都让人安心的温度。
就在黑雾要触到他面门的瞬间,他突然仰头笑出声:“老东西,你以为这是你的局?”
银光从他眼底炸开。
鉴界眼自动开启的刹那,归元子背后浮出条拇指粗的黑线,像条活物般扭曲着往地宫顶端钻,最终没入块刻着五爪金龙的砖缝里。
皮延林的笑意僵在脸上——他早料到圣君教有后台,却没料到这线竟直通皇宫。
“你......”归元子的攻势顿了顿,他顺着皮延林的目光抬头,脸上血色尽褪,“不可能!这命线......”
地宫深处突然传来“咔”的一声响。
像是某种枷锁断裂的脆响。
皮延林转头望去,只见最里侧的牌位堆里,露出截染血的衣袖。
那是阿莲的月白衫子。
“阿莲?”顾清欢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牌位堆动了动。
有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指尖沾着暗红的血,慢慢抠住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