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染成金红时,那枚金丸已胀大如拳。
皮延林原本搭在膝盖上的手慢慢蜷起。
他能听见某种类似于茧房破裂的脆响——不是来自金丸表面细密的纹路,而是来自自己识海深处。
系统提示音像泡在温酒里的玉珠,滚过他的灵台:「检测到伪法则残余,触发「懒意即道术·终余」——宿主可于当前时空设定单一规则,时效与宿主当前精神力挂钩。」
\"老古头,这玩意儿到底多金贵?\"他歪头看向突然出现在祭坛边缘的灰袍老者。
古苍的白眉几乎拧成了绳结,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龙头拐杖,指节泛着青:\"伪天命的最后火种。
它吞了百年谎言做养分,若让心跳声传满七七四十九日......\"
话音未落,金丸突然震颤起来。
顾清欢的佩刀\"寒魄\"在鞘中嗡鸣,她反手按住刀镡,目光像淬了霜的剑:\"心跳声。\"
皮延林这才注意到。
那震颤不是金粉的无序聚合,而是某种生命体征的具象化——咚,咚,像浸在血里的鼓,每跳一下,祭坛下的裂隙就渗出几缕黑雾。
他想起方才信徒们崩溃时溢出的执念,那些被圣君教扭曲成\"信仰\"的贪婪、恐惧、愧疚,此刻正顺着裂隙往金丸里钻,像蚂蚁搬运腐肉。
\"所以它要的不是孵化,是补全。\"他突然笑了,懒懒散散地站起身,鞋跟碾过一块烧焦的香灰,\"补全吴天策没编圆的谎,补全那些被他篡改的因果。\"
古苍的拐杖重重顿地:\"小皮!\"
皮延林没接话。
他望着掌心浮现的金色纹路——那是《懒仙诀》练到玄境后,系统送的\"因果刻刀\",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发出温热的触感。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龙渊谷,古苍摸着石壁上的法则刻痕说:\"真正的规则从不是写出来的,是活出来的。\"而他当时正躺在石榻上啃野桃,桃核\"啪\"地弹在古苍脚边:\"那躺平算不算活出来的规则?\"
现在想来,倒像是系统埋的伏笔。
\"设定规则吧。\"顾清欢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因为常年握刀而有些粗糙,却暖得惊人,\"你说过,懒意不是逃避,是看清了什么才躺的。\"
皮延林低头看她,月光落进她眼底,像碎了一湖星子。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这双眼睛里只有冰——那时他蹲在玄案司门口啃包子,她提着带血的刀从里面出来,靴底沾着半片枯叶,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就验验货。\"他轻轻回握,指尖的金色纹路顺着两人交握的手蔓延开去,\"规则就叫......真假分明。\"
话音刚落,整座圣君教总坛突然泛起涟漪。
最先有反应的是跪在祭坛下的信徒。
那个庄稼汉突然惨叫着捂住眼睛:\"别过来!
别过来!
我没烧麦垛,是我儿子赌输了钱......\"他身边的老妇瘫坐在地,浑浊的泪水把脸上的金粉冲出两道沟壑:\"我偷了邻村的药,我儿子发高烧......\"更多人开始撕扯身上的圣君教服,有人揪着自己的头发喊\"我收过贿赂\",有人抱着供桌哭\"我卖了亲生女儿\"——所有被圣君教用\"神罚\"掩盖的真相,此刻像被撕开的腐肉,在月光下泛着恶心的腥气。
赤焰的护心镜\"当啷\"坠地。
这个跟着吴天策二十年的护法,此刻像被抽了脊梁骨的傀儡,摇摇晃晃地走向祭坛。
他伸手去碰金丸,指尖却穿过那团光,触到了金丸内部翻涌的记忆——吴天策笑着递给他毒酒的手,吴天策看着屠村大火时眯起的眼,吴天策把幼童的血抹在他剑上时说的\"这是神的考验\"。
\"不......\"他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圣君说这是为了度化......\"
\"度化个屁。\"皮延林一步跨上祭坛,玄案司的皂靴踩在刻满\"圣德\"的青石板上,\"它靠的是虚假的信仰,不是真实的功德。
你当它是神胎?\"他抬手点在金丸上,指尖的金色纹路瞬间爬满整个光团,\"这是毒瘤,长在因果线上的毒瘤。\"
金丸剧烈震颤起来,表面的裂痕里渗出黑血般的雾气。
那些雾气触到皮延林的指尖就消散了,像雪落进热汤。
顾清欢的刀突然出鞘,寒芒掠过他耳畔,精准劈碎了一缕想绕到他后颈的黑雾。
她没说话,只是退后半步,替他守住左侧。
\"看见没?\"皮延林望着金丸内部翻涌的记忆碎片,语气还是懒洋洋的,\"吴天策根本不是什么圣君,他是李崇光的残魂,躲在因果缝里吃了百年人血馒头。
你以为他在度人?
他在养蛊——把人的贪嗔痴养得肥肥的,好喂这颗毒瘤。\"
赤焰突然跪了下去。
他的铠甲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原来......我一直错了......\"
\"错的不是你。\"皮延林蹲下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这个常年舞刀的汉子,此刻瘦得肩胛骨硌手,\"是那些让你相信'顺从就是正义'的人。\"他转头看向金丸,眼中的清明像刺破乌云的月光,\"现在,该结账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的指尖猛地发力。
金丸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裂痕如蛛网般蔓延。
黑雾疯狂涌出,却在触及\"真假分明\"规则的瞬间消散。
皮延林能看见那些被篡改的因果线正在重组——庄稼汉的麦垛火舌缩回了他儿子的赌坊,老妇的银钱重新钻进药铺的抽屉,赤焰剑上的血渍倒流回吴天策的袖中。
\"轰——\"
总坛的主殿最先坍塌。
刻着\"圣德昭昭\"的匾额砸下来时,皮延林随手捞起顾清欢往旁边一滚。
尘烟里,他听见古苍的拐杖声由远及近:\"走!
地脉被伪法则侵蚀了,再晚要被埋这儿!\"
顾清欢反手拽住他的腰带,两人跌跌撞撞跑下祭坛。
赤焰突然冲过来,抄起地上的护心镜砸向还在挣扎的金丸残片:\"我来断后!\"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让我做件对的事!\"
皮延林没回头。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碎石簌簌砸在背上,顾清欢的手攥得他生疼。
等他们跑到山脚下时,整座圣君教总坛已经陷进了地裂里,只有半截刻着\"圣君\"的石碑还立在废墟上,像根断了的墓碑。
晨雾漫上来时,阳光穿透云层。
皮延林躺在那截断裂的石碑上,望着天空中最后一缕金雾消散。
顾清欢蹲在他旁边,用帕子给他擦脸上的灰:\"又躺?\"
\"躺平是基本礼仪。\"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把她拉下来,\"再说了......\"他望着逐渐清晰的晨光,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