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的石梁在晨风中发出细微的呻吟,皮延林仰头望着云层里那团光。
方才还零散的金芒不知何时绞成了茧状,表面流转着浑浊的光晕,最中心竟传来若有若无的心跳——像极了他去年在玄案司卷宗里见过的\"诡胎\"记载,只是这心跳里裹着的不是怨气,是成百上千人信仰的热度。
\"那是'伪天命'的最后火种。\"古苍的拐杖重重顿在青石板上,震得他袖口的云纹都在发颤,\"当年李崇光用百万信徒的愿力养出这东西,靠它篡改因果、颠倒黑白。
若让它孵化......\"老人喉结滚动,没说完的话被风卷进了残旗猎猎的声响里。
皮延林眯起眼。
系统面板突然在他视网膜上闪过一行金漆小字:「检测到伪法则核心,触发「懒意即道术·终余」——宿主可凭绝对懒意设定「真假分明」规则,时效与当前懒意浓度成正比。」他摸了摸后颈翘起的头发,忽然笑了:\"合着躺了百年的懒仙诀,今儿才派上正经用场?\"
顾清欢的刀已经出鞘三寸,刀锋映着他微扬的嘴角:\"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验验货。\"皮延林翻身跳上半人高的断碑,掌心突然泛起鎏金纹路——那是《懒仙诀》运行到玄境时才会显现的\"懒纹\",像被墨笔随意勾了两笔,却让整座废墟的光线都跟着晃了晃。
他望着光茧轻声道:\"真假分明。\"
话音未落,圣君教总坛突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供桌上的\"圣君像\"最先裂开,露出里面塞满的童男童女骸骨;墙角跪了十年的信徒突然尖叫,他们胸口浮现出带血的名字——都是被他们亲手灭口的证人;赤焰踉跄着后退两步,额头抵在刻着\"圣德\"的石壁上,石壁竟渗出暗红的液体,显露出密密麻麻的血字:「吴天策令,屠镇北将军府满门,毁尸灭迹者赏银千两。」
\"不......\"赤焰颤抖着去擦石壁,指尖却陷进了血字里,\"这不可能!
圣君说镇北将军通敌......\"
\"通敌的是他自己。\"皮延林跳下单碑,懒懒散散地踢开脚边半块刻着\"善\"字的砖,砖下露出半枚染血的虎符——镇北将军府的虎符,\"十年前他派你去烧将军府藏书楼,其实是为了销毁他私通北戎的密信。\"他抬手指向光茧,\"这东西吃的不是信仰,是谎言。
越多人信他编造的'圣君神话',它越强壮。\"
光茧突然剧烈震颤,表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无数画面从中喷涌而出:吴天策握着北戎使臣的手笑谈分疆裂土,他抚着孕妻的肚子却暗中往她药里投毒,他跪在老皇帝灵前掉眼泪,袖中却攥着伪造的遗诏......赤焰瘫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圣德\"二字上,把那两个字染成了刺目的红。
\"错的不是你。\"皮延林蹲下来,拍了拍赤焰肩膀。
他的手很轻,像在拍一只被雨淋湿的狗,\"是那些把谎言当糖喂给你的人。\"
光茧最后一次膨胀,竟在半空中凝成了吴天策的虚影。
虚影对着皮延林笑:\"你以为拆穿这些就能赢?
人心本就爱听故事,等我再化个新身份......\"
\"化不了了。\"皮延林站起身,抬脚轻轻一踹。
光茧\"咔\"地碎成万千星芒,每粒星芒里都映着吴天策的脸,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甩了甩鞋尖的金粉,抬头看向开始倾斜的主殿,\"顾捕头,该撤了吧?\"
顾清欢的手早已经攥住他的手腕,刀鞘撞在他腰间发出轻响:\"再磨蹭半柱香,你就得躺进废墟里签到了。\"
古苍望着两人背影,忽然发现皮延林走路时,衣摆带起的风都在把那些残留的谎言往反方向吹。
他摸了摸怀里祖传的因果录,上面原本模糊的\"天命\"二字,此刻竟清晰得刺眼——哪里是什么天命,不过是个用谎言堆起来的泥菩萨。
\"轰——\"
主殿的飞檐砸在方才皮延林站的位置,惊起一群乌鸦。
顾清欢拽着他跑得发急,他却还在晃悠:\"着什么急?
我早算过这殿要塌的时辰,还差半刻呢。\"
\"你......\"顾清欢回头要骂,却见他眼底泛着清冽的光,像雪水漫过青石,\"你早知道?\"
\"知道啊。\"皮延林把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避开一块坠落的瓦当,\"但总得让赤焰把该看的都看完。\"他歪头笑,\"再说了......\"
\"再说什么?\"
\"躺平的人,总得挑个舒服的地方看风景。\"
总坛废墟在身后扬起漫天尘烟,皮延林却在一块断裂的石碑前停住脚步。
石碑上\"圣君\"二字已经碎成两截,他拍了拍碑面的浮灰,慢悠悠躺了上去。
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在他闭着的眼睫上镀了层金边——这姿势,倒像是提前选好了今日的签到地点。
顾清欢站在他身侧,望着他翘起的鞋尖,忽然觉得这满地废墟都没那么扎眼了。
风卷着尘沙掠过,她听见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下回签到,该换个有茶棚的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