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通道比想象中狭窄,青铜齿轮转动的嗡鸣震得人耳膜发疼。
顾清欢攥着皮延林手腕的手沁出薄汗,刀鞘在石壁上擦出火星——他们刚避开第三道淬毒的铜针陷阱,脚边还躺着半具锈蚀的铁甲骨架,腰间佩牌上\"太庙卫\"三个字已被腐蚀得模糊。
\"往左三步。\"皮延林突然停住,指尖蹭过石壁上一道极浅的刻痕,\"机关触发点在青砖第三块。\"
顾清欢低头,见他鞋尖正点着块颜色略深的方砖,砖缝里渗出暗绿色黏液。
她反手将他拽到身后,靴底重重碾下那块砖——果不其然,头顶传来机括松动声,却不是预想中的毒箭,而是头顶石顶裂开条缝,漏下一束月光,正好照在十米外的石门上。
\"这机关...在引路?\"顾清欢皱眉,刀背敲了敲石门。
门纹是九条盘绕的龙,龙目位置嵌着拇指大的夜明珠,其中六颗泛着幽蓝,剩下三颗漆黑如墨。
皮延林歪头看了眼,突然笑出声:\"圣君爱面子,连地宫都要摆'六龙御天'的阵仗。\"他弯腰捡起块碎石,精准砸向最中间那颗黑珠,\"当年他灭镇北军时,用的也是'六罪当诛'的罪名——\"
\"砰!\"
夜明珠碎裂的瞬间,石门轰然洞开。
祭坛的寒气裹着沉水香扑面而来。
顾清欢的刀立刻出鞘三寸,却在看清眼前景象时顿住——九口青铜大鼎分踞八方,每口鼎身都刻满密密麻麻的信徒姓名,鼎中腾起的烟雾汇聚成云,中央悬浮着团灰蒙蒙的雾气,雾气深处,一张年轻却空洞的脸正缓缓成型。
\"凡人妄图挑战天命?\"声音像洪钟撞在脑仁上,顾清欢踉跄半步,眼前闪过无数画面:街边老妇跪在圣君像前求药,转头却被道童抢走最后半文钱;学堂里孩童念着\"圣君仁德\",先生袖中藏着收受贿赂的账册;甚至她自己,十年前躲在枯井里,听着镇北军满门被屠时,院外百姓举着\"圣君明鉴\"的灯笼,喊着\"逆贼当诛\"。
\"清欢!\"皮延林的手掌覆上她后颈,温度透过衣领钻进来。
顾清欢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单膝跪地,刀尖几乎戳进地砖。
她抬头,看见皮延林正慢悠悠解着腰间的布包——那是他平时装瓜子的,此刻却摸出个缺了口的茶碗,往地上一放,躺了上去。
\"你疯了?!\"顾清欢急得去拉他,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按在身侧。
他的声音轻得像在说梦话:\"圣君的化身靠信仰活着,你越挣扎,他吸得越欢。\"
雾气中的脸突然扭曲,万千信徒的幻影从鼎中涌出,有哭嚎的老妇、有流泪的孩童、有跪着颂德的官员,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声音重叠成刺耳鸣响:\"圣君救我圣君慈怀圣君永在\"。
顾清欢感觉有根细针在扎太阳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漫开——她看见皮延林闭着眼,嘴角甚至挂着点笑,像是蹲在茶馆听书时的模样。
\"检测到信仰风暴核心,触发'懒意即道'最终形态。\"
机械音在皮延林脑海里响起时,他正数着头顶鼎上的刻字。
那些名字他在玄案司的卷宗里见过太多次,有被冤死的商户,有被灭口的证人,还有...镇北将军府三百口的名单,就刻在离他最近的那口鼎上。
\"是否设定新规则?\"
皮延林睁开眼,正撞进天命之子冰冷的目光里。
他伸了个懒腰,茶碗在身下吱呀作响:\"设定规则——谎言必败,恶行必报。\"
地动山摇。
最先崩溃的是那些信徒幻影。
颂德的官员突然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尖叫:\"我收了二十箱金器!\"哭嚎的老妇瘫坐在地,浑身发抖:\"我偷了隔壁寡妇的米!\"连最年幼的孩童都瞪圆眼睛,指着雾气喊:\"爹爹说圣君的神像里藏着尸体!\"
天命之子的脸开始龟裂,雾气里渗出黑血般的液体。
他嘶声怒吼:\"不可能!
这是天地法则!\"
\"天地法则?\"皮延林坐起来,茶碗\"咔\"地碎成两半。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抬头看向虚空,\"不过是你们圈养羊群的栅栏罢了。\"
一道苍老身影突然从祭坛中央的雾气里跌出。
他白发白须,道袍上沾着星点铜锈,腰间半块青铜令牌正发出幽光。
他盯着皮延林,喉头动了动:\"你...你是懒仙传人?\"
\"懒仙?\"皮延林挑眉,\"我就是个爱躺平的杂役。\"他弯腰捡起半块茶碗,随手抛着玩,\"不过既然你说我是,那正好——旧法则该换了。\"
古苍的手剧烈颤抖,他盯着那些崩溃的信徒幻影,又看看皮延林腰间若隐若现的系统光纹,突然跪了下去:\"老臣守了三百年因果,今日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
顾清欢的刀\"当啷\"落地。
她望着皮延林被青铜反光映得发亮的侧脸,突然想起他第一次替她写状纸时的模样——那时他蹲在衙门墙根,用树枝在地上划字,说\"恶人不该活,冤案不该存\"。
原来他不是懒,是懒得跟这世道的烂规矩周旋,懒得看善被欺、勤被苦,所以干脆...自己定规矩。
天命之子的雾气已经稀薄得能看见骨架。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最后一丝信仰,却在触到空气的瞬间碎成星屑。
顾清欢刚要松口气,突然听见祭坛深处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某种封印破裂的轻响。
皮延林的系统提示音同时响起:\"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来源:祭坛核心区域。\"
他抬头,正看见祭坛中央原本悬浮天命之子的位置,裂开道极细的白光。
那光像活物般扭动着,似乎急不可耐要冲出来。
顾清欢捡起刀,刀尖指向白光:\"那是...\"
\"不知道。\"皮延林打了个哈欠,弯腰把碎茶碗收进布包,\"不过...应该比圣君好玩点。\"
他说着,伸手拽住顾清欢的手腕,往白光方向走去。
而在他们背后,古苍望着那道白光,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他认出了那光里的气息,那是...被圣君封印了百年的,真正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