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昂临时篡改课程内容的“壮举”，在老年大学第一期课堂上引发了小小的混乱，但也意外地取得了空前成功。
毕竟，比起学习怎么拍短视频或者用美图秀秀，如何防范电信诈骗、清理手机垃圾、以及在被流氓软件绑架时如何正确求助子女，才是老人们更为迫切和真实的“痛点”。
自由讨论会变成了大型诉苦和经验交流现场。
张大妈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她差点被“百万中奖”骗走养老金的经历；
李大爷气愤地控诉某个App如何悄无声息地扣了他半年的话费；刘奶奶则分享了如何通过“装听不懂”成功气走三个推销电话的实战技巧……
课堂气氛之热烈，参与度之高，远超后来赶到的、略显尴尬的正牌老师们。
陆子昂这个“临时救场员”，在一片“还是陆院长懂我们”、“这课实用”的赞扬声中，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并且，他成功地将“老年大学”这件事，定性为了“不定期举办的生活经验交流会”，完美规避了按时上课、写作业等常规操作。
老人们似乎也默认了这种模式，毕竟，能解决实际问题的“糊弄”，比高大上但听不懂的“正经”更有吸引力。
但小郑干事和老年大学那边显然不这么想。他们需要成果，需要汇报，需要能看到“文化养老”的显性成绩。
于是，压力又给到了陆子昂这边。
“陆老师，咱们这个班，总不能一直讨论防诈骗吧？”小郑干事搓着手，笑容有点勉强，“上面要检查学习成果，您看……是不是好歹……产出点啥？”
陆子昂正蹲在地上观察“总裁”如何优雅地绕过一个小水坑，头也没抬：“产出啥？集体撰写《防骗指南》？”
“那也行啊！”小郑干事眼睛一亮，“不过最好……最好能有点视听化的东西？比如，拍个短视频？就当是……学以致用？”
陆子昂动作一顿，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又来？他对“拍”这个字都快有ptSd了。
“拍不了，”他一口回绝，“设备没有，技术不会，演员……嗯，演员倒是现成的，但导演不行。”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用那么复杂！”小郑干事急忙说，“就用手机拍！内容就是咱们日常上课、讨论的场景！真实！自然！体现咱们老有所学、老有所乐的精神面貌就行！剪辑什么的，我可以找大学生志愿者帮忙！”
陆子昂眯着眼，打量着小郑干事。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硬扛着不是办法，得想个既能交差又能继续“糊弄”过去的法子。
他沉吟片刻，有了主意。
“行吧，”他慢吞吞地站起来，“那就拍。不过，得按我的思路来。”
小郑干事喜出望外：“没问题！您说怎么拍就怎么拍！”
第二天，老年大学课程班再次开课。这次，小郑干事亲自扛着摄像机来了，还带了个一脸青涩的大学生志愿者负责打光（虽然阳光很好根本不需要）。
老人们一看要上镜，顿时紧张起来。张大妈赶紧补了下口红，李大爷偷偷捋了捋头上稀疏的头发，刘奶奶把绣了一半的帕子摆正。
唯有陆子昂，依旧那身洗得发白的休闲装，手里拿着个保温杯，踱步到镜头前。
“都放松点，自然点，”他指挥着，“就当这玩意儿不存在。咱们今天……继续讨论手机安全问题。”
小郑干事在一旁小声提醒：“陆老师，咱们是不是……稍微体现一下课程内容？比如，展示一下学习成果？”
陆子昂点点头，表示收到。然后，他转向张大妈：“张大妈，您上次说那个会唱歌的App，是怎么删除的来着？再给大家演示一遍？”
张大妈一愣，随即来了精神，凑到手机前，手指戳着屏幕：“哎哟，可费劲了！得先点这个……再划拉那个……找到这个‘强行停止’……哎对了！再点卸载！看看！这还有陷阱！‘确认卸载’得点这个小的！大的那个是骗人的！”
整个过程手忙脚乱，屏幕上的图标晃来晃去，张大妈的解说夹杂着各种语气词和吐槽，真实得毫无表演痕迹。
陆子昂在一旁适时点头：“嗯，看到了吧？卸载个软件，堪比扫雷。这就是我们学习的重要意义。”
接着，他又让李大爷演示如何把字体调到最大，让刘奶奶展示如何用语音输入法骂跑骚扰电话（刘奶奶矜持地拒绝了），让赵大爷……赵大爷没来，据说是因为“收废品比演戏重要”。
一堂课下来，小郑干事拍了一堆零零碎碎、充斥着老人手指特写、屏幕反光、以及各种口音解说和笑场的素材。大学生志愿者看着素材，表情一言难尽。
小郑干事也有点傻眼：“陆老师……这……这能剪出啥？”
陆子昂拍拍他肩膀，语气深沉：“小郑啊，最高的真实，就是看似毫无剪辑。这叫……纪实风格。你把这些原汁原味地交上去，保证领导们看得……印象深刻。”
他心想：印象深不深刻不知道，反正下次应该不会再让他搞什么成果汇报了。
小郑干事将信将疑，但还是把素材拿走了。
几天后，社区文化节的汇报演出上，各个养老机构都拿出了光鲜亮丽的节目：
合唱、舞蹈、时装秀、诗朗诵……轮到他们公寓时，屏幕上播放的，正是那部名为《我们的数字生活——老年大学智能手机应用实践课纪实》的“大片”。
片子毫无剪辑技巧可言，镜头晃动，声音嘈杂，画面里是老人们布满皱纹的手、认真的脸庞、以及各种操作手机时闹出的笑话和互相调侃。
没有煽情音乐，没有华丽解说，只有最原生态的琐碎和真实。
台下起初有些窃窃私语，接着，笑声多了起来，不是嘲讽，而是会心的、感同身受的笑。
许多台下观看的老人也跟着点头，显然片子里的事情他们也经历过。
片子放完，掌声意外地热烈。甚至有领导点评：“这个节目好！不搞花架子，真实反映了老年朋友融入数字时代的努力和困惑，很有意义！”
小郑干事激动得脸都红了，下来就找陆子昂：“陆老师！您真是高人！这手法太厉害了！”
陆子昂正躲在后台啃苹果，闻言噎了一下。他真没想那么多，纯粹是为了省事和糊弄。
“嗯，凑合吧。”他含糊道。
于是，陆子昂的“糊弄学”再次被成功解读为“深藏不露的艺术手法”。他在老人们心中的形象越发高大且神秘。
只有陆子昂自己知道，他刚才在台上紧张得要命，生怕片子太无聊被喝倒彩。
他啃完最后一口苹果，把果核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
看来，这“老年大学”的差事，还能继续用这种方式混下去。
挺好。
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