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戏在老街尽头的一座石桥上拍。
剧情是修补匠深夜收工回家，在桥上偶遇失意的年轻设计师，两人有一小段关于“坚持”与“放弃”的沉默交流。
台词依旧少得可怜，主要靠眼神和氛围。
陆子昂到的时候，桥已经被灯光打得透亮，与周围沉静的夜色形成鲜明对比。
工作人员裹着外套，在初秋的夜风里忙碌。
刘导正跟摄影师最后确认机位，看见他，招了招手：“陆老师，来啦？先暖和暖和。”
旁边的小场务立刻递过来一杯热姜茶。
陆子昂接过姜茶，靠在桥栏上。
夜风吹拂，带着河水的湿气和远处老街隐约传来的食物香气。
他看着桥下漆黑的河水缓缓流淌，心里异常平静。
这种夜晚出工的感觉，确实很久没有过了，但没有想象中的排斥，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抽离感。
张明宇也来了，他今晚有个在桥另一边徘徊的镜头，此刻正裹着军大衣，哆哆嗦嗦地背着台词，看到陆子昂，像看到救星一样蹭过来：“昂哥，晚上拍戏好冷啊，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陆子昂喝了一口姜茶，辛辣温热的口感顺着喉咙滑下：“当遛弯。”
张明宇：“……”他觉得昂哥的境界，他这辈子是达不到了。
拍摄开始。
陆子昂穿着那身粗布戏服，提着一个旧工具箱（里面依旧放着肥皂头和大蒜），从桥的一端慢慢走来。
灯光勾勒出他略显疲惫但依旧挺拔的身影，脚步沉稳，落在古老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走到桥中央，似乎察觉到什么，脚步微顿，侧头看向倚在另一边桥栏上的年轻设计师。
没有台词。只是隔着几米的距离，一个眼神的交汇。
陆子昂的眼神里没有过多情绪，只是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了然和平静，仿佛在说：“我懂，但路还得自己走。”
年轻演员被他这眼神一带，原本设计好的复杂表情反而收敛了，只剩下真实的迷茫和一丝被看穿后的无措。
“好！卡！”刘导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这条情绪非常对！保持住，我们再保一条！”
又拍了两条，从不同角度。
陆子昂的表现始终稳定，那种沉默的力量感几乎要溢出屏幕。
连旁边围观的其他剧组人员都忍不住小声议论：“这气场……绝了。”
“感觉他不是在演，他就是那个人。”
拍完陆子昂的部分，他就可以先走了。刘导亲自送他下桥，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陆老师，谢谢！真的！您这角色，立住了！”
陆子昂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脱下戏服交给服装师，换回自己的衣服。离开拍摄区域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石桥依旧亮如白昼，张明宇正在拍他的部分，冻得鼻涕都快出来了，但眼神却比白天坚定了不少。
回到茶馆时，已是深夜。
宇文殇居然还没睡，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见他回来，抬了抬眼皮：“哟，夜归人回来了？片场盒饭好吃吗？”
“忘了吃。”陆子昂这才觉得胃里空空。
他懒得弄复杂的，烧水泡了碗方便面。
热腾腾的蒸汽熏在脸上，带着廉价的香精味，他却觉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实在。
阿黄凑过来，把脑袋搁在他膝盖上。
陆子昂掰了半根火腿肠给它。
“今天怎么样？”宇文殇一边敲代码一边随口问。
“就那样。”陆子昂吸溜着面条。
“听说你一条过，把人家小年轻都镇住了？”
“运气。”
宇文殇嗤笑一声，不再追问。
第二天，陆子昂醒得比平时晚了些。
窗外阳光明媚，鸟鸣啁啾。他躺在床上，听着老街渐渐苏醒的声音，有种恍惚感。
昨晚的灯光、夜风、还有那种沉浸在角色里的专注，仿佛一场梦。
他慢吞吞地起床，洗漱，开门。
茶馆里，宇文殇已经霸占了他的老位置，张明宇居然也在，顶着一本书在屋里绕圈，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背台词。
“昂哥早！”张明宇看到他，眼睛一亮，“昨天刘导夸我了！说我后半段状态不错！”
陆子昂“嗯”了一声，开始烧水泡茶。
“昂哥，你今天还去片场吗？”
“下午。”陆子昂言简意赅。他下午有一场在修补匠自己那小作坊里的戏。
上午的茶馆依旧没什么客人。
陆子昂坐在修好的椅子上，听着评书，看着阳光透过窗棂，在干净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阿黄趴在他脚边打盹，肚皮一起一伏。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同。
他的心里，不再仅仅是茶馆这一方天地，还装着河边的石桥，木工坊的空气，以及那个沉默的修补匠。
他拿起那个写满随感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笔尖顿了顿，写下：
“夜戏归来，泡面也香。
晨光依旧，心境微澜。
戏如人生，还是人生如戏？
懒得细想，先喝口茶。”
写完了，他看着这几行字，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像个神神叨叨的退休老干部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本子合上。
下午去片场前，他特意去菜市场转了转，买了几斤新上市、看起来饱满紧实的紫皮大蒜，替换掉了门楣上那些已经干瘪的旧蒜。新鲜大蒜的气味更冲，也更鲜活。
到了片场，他发现自己的小工作台上，除了原有的工具，还多了一个粗陶茶杯，里面泡着浓茶，摸上去还是温的。
刘导看见他，笑着指了指茶杯：“想着您爱喝茶，就让场务准备了点，不是什么好茶叶，您别嫌弃。”
陆子昂没说什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确实一般，但心意是暖的。
今天的戏拍得更加顺畅。
陆子昂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在特定情境下，专注于一件具体事情的状态。
收工时，刘导跟他商量后面的拍摄计划，语气是商量，而非通知。
“陆老师，后面您的戏份比较散了，可能隔几天才有一场，您看……”
“嗯，提前一天告诉我就行。”陆子昂说。
“好嘞！”刘导笑容满面。
回去的路上，陆子昂没有直接回茶馆，而是绕道去了河边。
夕阳西下，河水泛着金色的波光。
他站在昨天拍戏的石桥上，看着同样的景色，心境却与戏中截然不同。
他只是个过客，演了一场别人的夜戏。
而他的生活，还在那间偶尔漏雨、需要修椅子、挂着大蒜、养着绿萝的茶馆里。
这样，好像也不错。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朝老街走去。
身后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