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王此言一出,沈摧才第一次看向他。
那目光并不锐利,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却让恪王心头猛地一跳。
他甚至看清了沈摧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绝非一个刚从宗人府那等阴暗之地出来、饱受折磨屈辱之人该有的神情。恪王无端地有些心惊。
可他明明什么都不该知道的……
沈摧:“我自己的妻子,我都不知道她今日身在何处。怎么,哥哥竟知道?”
这话轻飘飘落下,却极不好答。答不好,被人编排上一句觊觎弟媳,可就全完了。
皇室之中,兄弟阋墙本是大忌,若再牵扯上这等污秽不堪的流言……那简直是自毁前程!
恪王端着酒杯冷笑,杯中的琼浆微微晃荡,映出他骤然阴沉又极力维持镇定的脸,一言不发。
沈摧似乎早料到他的沉默,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分,也是轻笑一声:“既然连哥哥也不知道,我便去问问父皇、母妃……”
现在还不是让皇帝和贵妃知晓真相的时候。
恪王连忙拦住。
他喝光了杯中酒,起身道:“四弟妹刚才弄脏了衣裙,更衣去了。去了已有些时候,如何还不回来?莫不是御花园中天黑路滑,出了什么事儿吧?”
“走,四弟。哥哥陪你,去寻一寻,迎一迎她。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黑灯瞎火的地方……久等吧?”
那“迎一迎”三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恪王正迫不及待地要拉着沈摧去见证。
“好。”
沈摧仿佛全无察觉一般起身,“我跟你走便是。”
清冷的月光被厚重的宫墙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无声地洒落在幽深的宫道上。
成年后,这对天家兄弟罕有这般并肩而行的时刻。
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没有虚情假意的寒暄,只有廖廖几个随从,靴底叩击在冰冷石板上的单调回响。
今日,也算是新奇遭遇。
恪王刻意快了半步,身形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略显扭曲的影子,恰好笼罩住沈摧前方一小片地面。他低声笑道:“宗人府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二哥这么好奇,没准将来有机会,自己去尝试一下。”
“你……”恪王胸口起伏了一下,又想到今日自己的筹谋,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而刻意的哼笑,“你自小就这般牙尖嘴利。四弟,其实有的时候,嘴上是非是最不重要的。若是能赢到最后,就挨上两句打骂,又能如何呢?你,就是太吃不得亏。”
“呵呵……”
沈摧冷笑一声,“二哥,我吃的亏并不少。比如说十年亲,我是如何去的漠北,恐怕二哥比我心中还清楚。”
夜色中,恪王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那是当时尚且年少的他,第一次玩弄权术。
也是第一次尝到,权术,竟比沈摧的军功还厉害!一下子就叫大穆将星陨落,做一个卑贱的质子,去漠北受了十年折磨。
恪王咬牙低笑,“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这么在乎,干什么?”
沈摧没说话。
眼看着,两人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
眼前,就是关着奚月奴的那扇门。
“四皇子妃更衣,就在这里。”
恪王停住脚步,声音中有压不住的得意。他伸手指了指那扇关得紧紧的门,“四弟,去迎回你的王妃吧。”
这时候,那门内,已经传来女子的声息。
压抑的,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哭腔。
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去很远。
恪王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掩饰不住。
听说,在府里时,自己这个弟弟就极宠爱那个奚氏,现在还扶她做了正妃。
若是看见自己落魄的时候,这女人与别的男人痴缠……
以沈摧的偏激性子,他能做出什么来,可就不好说了。
最好,能如他所想的那般,大闹一通……
那扇紧闭的、斑驳的朱漆木门之后,断断续续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跟在身后的侍从此刻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涔涔,将头埋得极低,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腔子里去。
他们互相交换着惊惧的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
听到了不该听的,看到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主子的丑事,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棋子,今夜过后,还有活路吗?恐怕难以善终了。
恪王却无暇顾及这些蝼蚁的死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牢牢锁在身前半步的沈摧身上。
只见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如松,仿佛一座冰封千年的雪山。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绷,却无一丝颤抖。整个人都淡淡的,冷冷的,浑似没听出来里面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妻子。
这是……还嫌刺激不够。
恪王故作大惊失色,回身向下属:“去叫人来!四弟妹怎么叫成这样?难不成,是……是病了?快去,宣太医!记得还要禀过父皇和母妃知道!”
下人埋着头,飞跑而去。
恪王看着侍从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死死盯住沈摧依旧纹丝不动的背影,好整以暇道:“四弟妹叫得那样惨,可别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咱们,过去看看吧。”
说罢,他也不等沈摧答话,直接发号施令:“破门!”
“咣当!”
一声巨响。
那扇门被从外直接以蛮力撞开!
恪王粗暴地推开已经破败了的木门,破败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灯笼中昏黄摇曳的光刺破屋内浓稠的黑暗。
恪王如愿以偿地看到简陋的床榻上,两具汗津津、赤条条的身体正如蛇般死死纠缠在一起。赤条条的,身上的汗滴在月下泛着光。
这场面,当真是……
好看极了。
恪王故作惊慌:“四弟,这……这怎么……四弟妹她怎么……”
见沈摧依旧静立,一言不发。
恪王只以为他是气得傻了。
他竟直接上手拉着沈摧,“那男人是谁?该死的,竟敢!四弟,你该亲手为四弟妹报仇!”
说罢,他向侍从:“灯!”
从吓傻了的侍从手里夺过一盏灯笼,恪王向屋内走去。
明晃晃的灯就只往床榻上那女人脸上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