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石公的兽骨在火焰中爆裂,碎片拼出扭曲的裂痕指向“鬼哭崖”。
云蕙采药时发现山中泉水倒流,蛇群一反常态向同一方向迁徙。
阿桑苏醒后重瞳深处泛起青铜光泽,竟能看见地脉中流淌的暗红血丝。
胡宇轩掌中蚀痕灼痛难忍时,云蕙用草药汁液竟能暂时压制那股阴寒。
寨主翻出祖传的半面青铜镜:“鬼哭崖下有三苗地墟入口…镇渎之器只剩这半面饕餮纹铜镜。”
胡宇轩触碰铜镜瞬间,蚀痕与镜中饕餮同时低吼,指向了大九湖方向——“地墟之眼”在湖底。
姜石公的话语落进昏暗的木屋,像石块投入死水,激起的波纹无声扩散,撞在壁上,留下冰冷的回响。“渎神之祸”四个字在潮湿的空气中沉沉浮浮,带着远古禁忌的重量和血腥的铁锈味。
木窗外,神农架群山的轮廓已被墨汁般的黑暗吞噬。夜风掠过林梢,呜呜咽咽,如同万千亡魂在群山幽谷间徘徊低泣,应和着老人话语中的不祥。木屋内,兽油灯昏黄的光焰不安地摇曳,将众人投射在粗砺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摇曳,如同潜藏的怪物。
寨主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椅背,指节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石公……这、这可当得真?那……那东西,真回来了?”声音干涩发颤,布满风霜的脸在跳跃的光影下显得格外苍老脆弱。
云蕙挨着爷爷站着,靛蓝土布衣袖下,少女纤细的手指死死揪着衣角,指节泛白。她清亮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深的惊惶和无措,灵动被沉重的阴霾取代。
胡宇轩挣扎着想坐起,掌心的蚀痕深处猛地又是一阵钻心阴寒剧痛。冰冷的恶意如同活物,顺着手臂经络向上蔓延,吞噬力气和体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冷汗。这蚀痕,便是那名为“驩兜”的凶神,钉在他血肉里的烙印。
“娃子,莫急!”姜石公沉声道,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轻按在胡宇轩肩上,一股微弱却沉凝、带着泥土和阳光气息的暖意透入。同时,他浑浊锐利的目光转向云蕙:“蕙丫头,架锅,煮水。把你背篓里那几味‘阳根草’、‘金线蕨’、‘赤阳石粉’取出来,快!”
云蕙猛地回神,用力抹了把眼睛,应声“哎!”,动作瞬间恢复采药人的麻利。她飞快跑到墙角藤条背篓里翻出几把干草药根茎和一包暗红粉末。熟练地在小火塘架上黝黑陶钵,倒入山泉,撕碎“阳根草”,研磨“金线蕨”投入水中。火焰舔舐钵底,水汽氤氲,微辛草木清香弥漫开来,冲淡屋内沉闷压抑。
姜石公则走到屋角阴影里,从一个蒙尘的沉重木箱底层,小心翼翼捧出一个裹着深色油布的包袱。解开层层油布,露出里面的东西——几块颜色深浅不一、打磨光滑的兽骨,表面刻着难以辨识的古老符号,散发沉郁久远气息。最醒目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漆黑龟甲,边缘已有裂纹,上面布满天然玄奥纹理和后天刻划的细小点凿痕迹。
老人将龟甲和兽骨在屋子中央空地上仔细排开。他闭上眼,布满褶皱的嘴唇急速翕动,无声念诵。那是一种极其古老、音节晦涩的咒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地脉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泥土厚重和时间沧桑。空气变得凝重。念诵片刻,他猛地睁眼,浑浊老眼此刻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幽火。他毫不犹豫地将几块刻着符号的兽骨,投入火塘燃烧正旺的火焰里!
“噼啪!滋滋——”
兽骨接触烈焰,发出刺耳爆裂和油脂燃烧声。诡异的蓝绿火焰陡然窜起,伴随着刺鼻的、如同烧灼陈旧皮革和腐烂金属混合的怪味。火光剧烈跳跃闪烁,映照着姜石公肃穆到近乎狰狞的脸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那块静静躺在地上的漆黑龟甲,猛地一震!几道肉眼可见的、极其暗淡的灰白气息,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从燃烧的兽骨上逸出,倏地钻入龟甲表面的纹理和点凿中。龟甲内部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咔”声,仿佛有东西在里面转动啮合。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纹开始在龟甲表面急速蔓延、交错!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胡宇轩强忍掌心蚀痕悸痛和阴寒,死死盯着龟甲。
“咔嚓!”
一声清晰脆响。坚硬无比的黑色龟甲,竟凭空碎裂开来!碎片并未四散崩飞,而是诡异地悬浮半空,仿佛被无形力量托住。它们快速旋转、碰撞、重组,边缘严丝合缝地对接。眨眼间,一幅由龟甲碎片拼凑而成的、残缺而扭曲的图案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图案线条歪斜怪诞,如同垂死者痉挛的指爪。所有的线条碎片,都狰狞地指向同一个方位——神农架西北方,那片被山民世代传说为禁地、终年云雾笼罩、有恶鬼夜哭的险峻绝壁!
“鬼哭崖!”姜石公的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沉重与不易察觉的颤抖,“祸源……指向了那里!”他枯枝般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副龟甲碎片拼成的狰狞图案核心。
“鬼哭崖……”寨主倒吸凉气,脸上血色褪尽,喃喃重复着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眼神充满根深蒂固的恐惧。
一股更强烈的阴冷悸动猛地从胡宇轩右手掌心炸开!蚀痕仿佛被“鬼哭崖”之名彻底唤醒,带着浓重腥气的恶意直冲脑海,撕裂剧痛让他浑身一颤。蚀痕周围蔓延开一丝丝细微黑纹,如同活物触须在皮肤下蠕动。
“药好了!”云蕙急切的声音传来。她飞快将烧开的药汁倒出,液体浑浊、沉淀着金红色泽的深棕。趁着滚烫,她用干净布蘸饱药汁,毫不犹豫按在胡宇轩右手掌心的蚀痕上!
“滋——!”
一股浓郁白气伴随着轻微灼烧声腾起。难以形容的感觉席卷胡宇轩——剧痛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下!紧接着,奇异的、带着强烈辛辣和草木生机的滚烫暖流,霸道钻入蚀痕深处,与那阴寒蚀骨的恶意激烈冲撞、厮杀!暖流虽灼烫逼人,却仿佛烈日融冰,竟真的暂时遏制住阴寒侵蚀,硬生生压制住蚀痕中的疯狂恶意,剧痛随之减缓。胡宇轩急促喘息慢慢平复,冷汗浸透后背,看向云蕙的眼神充满惊异和感激。
“有用!真的有用!”云蕙眼中闪过惊喜,声音颤抖,“这‘阳火汤’能暂时压住它!”她小心观察胡宇轩反应,又蘸了些滚烫药汁准备再敷。
隔壁房间传来压抑咳嗽,木床吱呀轻响。
“阿桑姐!”云蕙立刻扭头望去。
阿桑扶着门框,身影虚弱出现在门口。脸色依旧苍白近乎透明,唯独那双眼睛,异常地亮!重瞳深处,不再是往日纯粹的深邃,而是流动着一层朦胧诡秘、近乎青铜器物的暗沉光泽!令人心头发麻的是,当她那双泛着青铜色泽的重瞳扫过屋内众人、地面、墙壁……乃至窗外深沉夜色时,仿佛能穿透一切阻隔。在她眼中流淌的,是大地之下、虚空之中,一道道如同细小血管般分布的、缓缓流淌的暗红“丝线”!这些细密“血丝”如同活物脉络,正从四面八方,隐隐指向同一个遥远方位——与龟甲图案所指方向几乎一致!那是被污染的地脉显现。
“血……地脉里有血……”阿桑声音微弱如同梦呓,带着非人洞察的冰冷感。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胡宇轩掌心的蚀痕上,重瞳中青铜光泽微微闪烁。
姜石公的目光在阿桑的重瞳和胡宇轩掌心的蚀痕间来回扫视,浑浊老眼精光爆射,捕捉到至关重要的联系。他猛地转向寨主,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老哥!不能再等了!寨子里,传说中关乎三苗地墟入口的东西!拿出来!”
寨主浑身一震,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他死死盯着姜石公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沉默几息,肩膀颓然一垮,深深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沉重暮气的浊气。
“……罢了,罢了!”寨主声音沙哑,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他脚步沉重走向房间最内侧墙角,那里供奉着山神牌位,缭绕淡淡香火味。他伸出颤抖的手,在牌位下方墙根处摸索。一块尺许见方的泥砖被抠开,露出黑黢黢的墙洞。
寨主探入上半身摸索好一阵。缩回身子时,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长方形物体。那物体用数层褪色发黑、浸透油渍和香灰的厚麻布包裹,缠绕暗红色的旧麻绳。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包裹上。木屋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火塘木柴偶尔“噼啪”爆响。
寨主颤抖着手,一层层,极其缓慢地,解开包裹的绳索和层层厚麻布。仿佛剥开尘封千年的棺椁。最后一块麻布滑落,露出里面的东西。
并非神兵利器,也非光彩夺目的宝石。
而是半面青铜镜。
镜子边缘参差不齐,断裂处呈锯齿状陈旧痕迹,显然被暴力损毁。镜面模糊不清,布满铜锈和坑洼,只能勉强映照出黯淡扭曲人影。
唯有镜子背面,在厚厚的绿锈和污垢下,依稀可见极其繁复狰狞的浮雕图案。那是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兽面轮廓,巨口獠牙,双目圆睁,透着一股吞噬一切的凶蛮气息——饕餮纹!虽只剩半面,但那扑面而来的、源自上古的凶煞与镇压之力,依然让在场每一个人感到心悸和窒息。
“祖上传下来的话……”寨主声音艰涩,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鬼哭崖下,藏着三苗地墟的入口……守护入口的,是……上古留下的‘镇渎之器’……”他枯槁的手指,近乎虔诚地抚过铜镜冰冷粗糙边缘,“完整的‘镇渎之器’本是一面宝镜,能镇压地脉邪祟,隔绝幽冥秽气……可惜,传到我雾隐寨时,只剩这……半面了……”
“镇渎之器……”姜石公死死盯着半面铜镜,浑浊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果然!果然有压制‘渎神之祸’的遗存!”他猛地转向胡宇轩,声音带着近乎蛊惑的急促,“小友!你身负龙脉之力,又被凶神蚀痕侵染,气血与此镜或许能生感应!快!试试!”
胡宇轩心脏剧烈跳动。鬼哭崖……三苗地墟……镇渎之器……这些名字如同沉重鼓点敲打神经。他深吸气,压下蚀痕隐痛和脑海翻腾的凶煞之意,缓缓伸出烙印蚀痕的右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小心翼翼,触摸向那半面冰冷、布满绿锈和古老伤痕的饕餮铜镜。
指尖触碰到铜镜边缘那一刹那——
“嗷——!”
一声低沉、暴戾、仿佛来自洪荒深渊的兽吼,毫无征兆地同时在胡宇轩脑海深处和那半面铜镜中炸响!铜镜背面那只残缺的饕餮巨口,仿佛在绿锈下猛地张开了一下,露出森然獠牙幻影!
胡宇轩掌心沉寂的蚀痕,如同被滚油泼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剧痛!一股狂暴的阴寒能量疯狂想要撕裂血肉,顺手臂猛冲而上!与此同时,一股截然相反的、沛然莫御的、仿佛来自地脉深处的雄浑灼热力量,猛地从饕餮铜镜中爆发出来!这力量带着一种更古老的、如同熔岩地火般的酷烈镇压之力!
两股力量在触碰瞬间,以胡宇轩的身体为战场,轰然对撞!
“呃啊——!”胡宇轩痛苦闷哼,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右手臂血管根根凸起,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红交错之色,仿佛要被体内肆虐的两股力量撑爆!蚀痕的黑气与饕餮镜影的暗金光焰在掌心疯狂扭曲缠绕,激烈对抗,发出细微“滋滋”爆鸣!
就在这极致痛苦与拉扯中,胡宇轩被强行撕裂的意识,骤然沉入一片奇异混乱的“感觉”。
他“感知”到的不再是昏暗木屋,而是一片混沌扭曲的暗红!无数条如同阿桑眼中所见、却更加粗大狰狞的暗红“血丝”,如同大地深处被污染的暴怒血管,密密麻麻遍布意识!它们从神农架广袤山峦之下汇聚、奔涌,最终,所有污秽源头,都指向了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暗红漩涡!那漩涡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湮灭气息,冰冷、死寂、贪婪——归墟的气息!而在那恐怖漩涡的核心中央,赫然嵌着一颗巨大的、冰冷邪恶的竖瞳!那正是姜石公口中的“地墟之眼”!
而这片令人窒息的地狱图景所锚定的真实方位,在胡宇轩意识深处清晰地烙下了一个名字——
大九湖!
那片曾将他们吞噬的冰冷湖水!那片看似平静的水域,正是这恐怖“地墟之眼”位于现世的唯一坐标!所有的污秽地脉血丝,最终的归宿,正是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湖底!
感知骤然破碎!
“噗!”胡宇轩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身体摇晃着向后踉跄。云蕙和阿桑同时惊呼,云蕙慌忙上前扶住。
“大九湖……湖底!”胡宇轩急促喘息,带着血沫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充满了惊悸和笃定,沾血的手指颤抖指向窗外,“‘地墟之眼’……就在大九湖底!归墟的入口……在那里!”他瞳孔深处,残留着巨大竖瞳带来的冰冷恐惧。
姜石公猛地踏前一步,布满皱纹的脸肌肉剧烈抽搐,眼中燃起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枯瘦手指死死攥紧半面饕餮铜镜,镜缘冰冷的棱角硌入掌心。
“鬼哭崖……大九湖……”姜石公声音低沉如同地底闷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破釜沉舟的重量,“三苗地墟入口……镇渎碎片……还有那祸胎的‘眼’……果然都缠在一起了!”他猛抬头,浑浊老眼扫过屋内每一张脸——苍白却眼神坚定的胡宇轩,惊惶但强撑的云蕙,重瞳深处青铜光泽幽幽闪烁、仿佛看透虚妄的阿桑,捧着铜镜、眼中只剩绝望与决绝的寨主。
“不能再等天亮,”姜石公的声音斩断所有犹豫侥幸,如同锋利铡刀落下,“凶神蚀痕已被激发,地墟之眼已现端倪,归墟之力正在加速侵蚀地脉。迟一刻,万劫不复!”
他猛地将半面饕餮铜镜塞入贴身粗布囊,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布囊瞬间显出沉甸甸的棱角轮廓。
“今夜,”姜石公的嗓音如同淬火钢铁,冰冷命令砸在每个人心头,“闯鬼哭崖!”
屋外,神农架的无边黑暗似乎骤然变得更加粘稠沉重,夜风呜咽声里,仿佛夹杂着来自深渊深处的、若有若无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