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兵在城门口的作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们了。南宫斐和青萍都是伤员,不适合移动。
郎中暂时没走,劝他们不要上山,病人需要静养,他告诉他们一家人可以躲的地窖。地窖的上面是一个水缸。他只是指了指地方,也走了。
四个人大喜,终于不用去山上躲避。青萍腿上有伤,且失血过多,睐娘让她躺着。睐娘一家人费劲地挪开水缸,南宫斐的伤处又裂开渗出血水,但他顾不上这些。
水缸里的水很浅,看了看地窖里面黑暗潮湿,还有一股子霉味。顾不上嫌它脏污,时间紧急,南宫斐摸索着先跳下去,睐娘搀扶着青萍和南宫夫人下去,南宫斐在下面接着她们三人,他的伤口再次崩裂,他痛得额头冷汗直冒,却不吭一声。
水缸下面粘有一块和黑色地面颜色相近的板子,只要将那块板子移动就可以将洞口再次用水缸遮住。
地窖不大,仅仅能容三四个人,一人多高,空气不大流通,又有一股子难闻的怪味道。青萍将外衣脱下,铺在地上,让夫人和小姐坐下,她坐在小姐身边。
很久过去了,外面没有一点声音。村民大概都逃远了。村子已经是一个空村。地窖角落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三个女人身子一抖,这里不会有老鼠吧。
头顶一阵震动声传来,有力的脚步声,是士兵整齐的步伐,咚咚······
来了!来了!
四个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南宫夫人紧紧握住睐娘的手,手心里都是汗。睐娘反握住南宫夫人的手,以示安慰。南宫斐凝神侧耳仔细听上面的动静,动也不敢动。青萍咬着嘴唇,牙齿轻微打颤,她听了太多鞑子见人就杀,见女人就糟蹋的可怕事情。
村子里,领头的集合队伍道:“那几个人受了伤,跑不远。你们几个去山上搜一搜,你们几个在村子里仔细找。将军说了,提不了他们的脑袋回去,就要了你们的脑袋。”说完让手下的人散开去找人。
这一队身穿白色盔甲的清兵在领头的指挥下,开始四处翻找,他们是豫亲王爱新觉罗·多铎手下的正白旗清兵。
“头,这里有一个人!”一个清兵兴奋得大喊起来。
一个头发如乱草,衣服破烂的老太婆坐在屋檐下,她衰老得几乎站不起来。为头的士兵走近了,粗鲁地用尚不太精通的汉话问:“老太婆,你看见四个受了伤的人来你村子里吗?”
老太婆见了鞑子兵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全身发抖,她鼓起干瘪的嘴唇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强盗,杀千刀的。不要脸,跑到别人家来抢东西!我老头子我儿子都被你们杀了。来呀,杀了我老太婆,让我和老头子团聚去。
原来老太婆老头子儿子都被征兵去了边关,死在鞑子手中。如今她一个人凄惨地苟延残喘,饥一顿饱一度地靠村民接济过活。
老太婆瘪嘴一张,突然一口痰吐在为头的士兵身上。那个人大怒,一刀劈下,老太婆脑浆崩裂,红红白白洒了一地。
几个清兵沿着血迹,追踪到郎中的院子里,很快,屋子里响起噼里啪啦的砸东西的声音,院子里晒的药材被洒了一地。
“血迹是到这里不见的。”一个士兵报告头目。
郎中家只有两间茅草屋和一个厅堂。厅堂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是他平日看病的地方。另外两间,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厨房。
卧室他们一无所获,又来到厨房。
“他们可能就藏在屋子的某个地方,仔细搜!”士兵的头目吩咐。
他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入四个人的耳朵里。
南宫斐勉强克制自己不要发抖,口水都不敢吞一口,南宫夫人已经吓得大气不敢喘,青萍则抱着头簌簌发抖,南宫睐娘抱着母亲一动不敢动。
“啊——”睐娘突然忍不住尖叫一声,原来一只毛茸茸的软绵绵的老鼠爬到了她的手上,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惊吓,她用力将它甩出去。
南宫夫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将女儿搂在怀里,自己的身子也开始抖。
“有人!”上面的士兵警觉地大声喊叫。
他们开始砸东西,锅子被扔在地上砸出裂缝。灶台被砸开,水缸被砸烂,一滴滴水从木板缝隙里滴下来。
南宫斐赶紧用衣服下摆去接水,以免水滴打在地窖里发出声响。
几个人见怎么也找不到人,头目懊丧地大声说:放火!说不定他们热不住自己跑出来。要么他们就烧死在这里面了。
房子本来就是木质结构,屋顶都是茅草,火烧起来很快。
那群士兵在院子外形成包围,以免他们逃窜出来逃走。
房里越来越热,冰冷潮湿的地窖开始升温。
睐娘却吞了一口口水,肚子咕咕叫。一天了,只吃了几口野菜饼子,真饿啊。
“爹爹,你有没有吃过叫花鸡?听说叫花鸡就是上面烧火,下面烤鸡。”
“我们都快成叫花鸡了,你还想着吃!”南沟斐被女儿逗笑了。
可能水缸的水流下来,地窖虽然热,倒还没将他们热晕。
大火烧了一会,地窖里虽然热,更可怕是缺氧。
南宫斐坐在地上,抱着妻女,呼吸越来越困难,心里叹气:南宫家气数已尽,一家人死在一起,有名画陪葬,也不亏了。
一家人抱在一起,青萍紧紧靠着睐娘,青萍因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先晕了过去。
睐娘心中悲苦,几日前,一家人在一起欢声笑语,现在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只可惜了那几幅古画,也要不明不白地消失于这人世间。出去将画献给这些侵略者强盗,那是万万不能的,她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让祖传宝物落入敌手。
她的一滴泪掉落,掉在南宫夫人手背上,灼热烫手,南宫夫人以为睐娘害怕,便安慰道:“睐娘不怕,姆妈陪着你。就算到了地下,姆妈和爹爹都会照顾好你的。”
南宫斐默然,要是他主动投靠清廷,他们一家就不会落到这等地步。他看着快要晕死过去的母女,心中动摇了,他是不是错了。
大明朝完了,多少汉人官员奴颜卑膝向鞑子皇帝献媚,他南宫斐铮铮铁骨,不肯屈膝跪地做鞑子的奴才,如今落个全家死个干净。他为了骨气,可以死,可是他的睐娘正花样年华,聪慧孝顺,样样出众,却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他不甘心!
他恨!他恨崇祯帝愚蠢无能,将摇摇欲坠的国家祸害得内忧外患走向覆灭,他恨李自成等反贼,为国添乱,若没有他们,清兵也没有那么容易打进北京城!更恨范文程这汉人奸贼!多次劝多尔衮率兵入关,引狼入室!为祖宗范仲淹抹黑,范仲淹知道有他这样的子孙,怕是要从地底下将棺材板顶破。咬牙切齿地想着,他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开始模糊,睐娘和南宫夫人都已经倒在地上,他也慢慢地歪斜,靠在妻子身边。
好啊,一家人到地底下团圆。最后的意识失去,彻底昏迷。
外面的士兵见大火烧了许久,也没一个人出来,猜测里面躲着人不是熏死就是烧死了,悻悻地回城复命。
天空突然飘来一阵小雨,一阵秋雨一阵凉。天色慢慢暗淡下来,淅淅沥沥地下着,好像一个女人在细声地哭泣,要用泪水冲刷这人间的悲惨。
躲在山上的人被雨淋得手脚冰凉,入夜,胆大些的回村子看了看,鞑子兵走了,郎中的房子烧成了灰黑色,只剩下一堆残垣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