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天,潘仁的病好好坏坏,一直病病歪歪,镜子中的他双眼凹陷,颧骨突出,总之形销骨立,不似少年人。他知道南宫秋爱美,这副模样必然要遭他厌弃。只好狠狠吃补药,才稍稍恢复一点往日模样。幸好,南宫秋常常派人送来补品,不用他自掏腰包。
睐娘回到床上,床上被窝已冷,冬夜愈发冷了,青萍刚刚加了炭,还未烧到最旺。睐娘受了惊吓又受了凉。她身子不适睡不着,那白衣吹箫人定是冲她而来。难道表少爷看上了她?这雪夜吹箫本是风雅之事,但后来来拍门,便是有意与她亲近。若开了门,被人传出半夜与男人私相授受,以后还如何见人,爹娘若知,不知该多担心和难过。
她寄居于姑母家,如今不比小时候,她在家时隐约风闻姑母搬出独居是因为闺誉不佳。那言家人怕影响家中小辈,便令母移出言家祖宅。她还未出阁,若也沾染上不好的名声,父母怕是会伤心的。想来还是回姑苏,父母身边虽清苦,但也不至受此累。
下定了决心,便不去想那白衣男子。突然,她脑海里跳出另一个白衣少年来。那个带着书卷气,眼睛里透着善意的光的书生来。鞑子南下,他的家人都逃往海外,他因在外游历,家人也无法找到他,她才有机会被他所救。想到多少世家大族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不肯投降的男子头颅滚滚落地,多少江南知书识礼的贵女被鞑子掳掠去做了奴仆,随意玩弄随意送人。想想都不寒而栗,爹娘不让她回姑苏,也是想让她避避风头。
那个白衣少年身负武功,喜欢结交江湖三教九流,鞑子入城时,他单枪匹马救下不少被鞑子追杀的人,似乎与反清复明的组织过从甚密。想起,他救了青萍,又救了她,她竟未曾向他真正道过谢。这等救命的恩情,唇齿间一个“谢”字何等的轻飘飘,因此她始终将一个谢字深埋心间,不曾吐露半个字。将来有机会,定要报答他一二。
也不知他后来进入京城,会不会有危险。她入了姑母的家门,就不曾出去过。心中牵挂那个少年,睐娘却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不要被鞑子抓住。想起那日,她从水中被他救起,他将她抱起飞奔,她虽迷迷糊糊,但依然隔着湿冷的衣裳感受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他抱她的手臂肌肉硬邦邦的,像个常年习武之人,还有他奔跑时嘴里吐出的白色水雾,不知为何,在这雪夜时断时续的箫声里,时光倒转,仿佛回到了那一刻,睐娘脸上发烫,身体某一处悸动如春笋悄悄冒出了头。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烫,那少年清俊的脸庞不停在眼前闪现,那双含着善意的双眸,仿佛这世间任何人都不会让他憎恶,仿佛这世间弱小无助的人都值得他伸手仗义相助。
她突然想将他画下来。脑海里不停描摹他舒展的眉眼,坚毅的下颌,宽大的鼻翼,若将他画在纸上,想来是不妥的。毕竟寄居姑母家,被姑母发现,必然问长问短。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问香忐忑了一晚上,回家少不得要挨罚。她揉揉手臂,揉揉屁股,好似马上就要痛起来。
第二日,睐娘竟然发了烧,青萍手忙脚乱地忙活,也不让问香回家去。青萍按照睐娘开的方子,去抓药,回绣楼煮药。睐娘不让青萍去告诉姑母,说已给姑母添了麻烦,只是得了风寒,过几天便好了。睐娘想回家去,竟然因为这一场反反复复的风寒而搁置了。
问香一直没回家去,吴管事也不好来找她,她的卖身契已经给了睐娘,她按理已经无权处置她了。问香娘代问香受了责罚,吴管事找了由头让她挨了板子。问香娘开始的时候恨得牙痒痒,发誓要打问香半死。只是问香半月没回家,这恨竟然淡了许多。待问香回家,只是用鞋底抽了几下她屁股。
冬雪消融,春寒料峭,潘仁终于养好了身子。见到南宫秋第一句话便是咬牙切齿:“我就不信拿不下你侄女。”
南官秋知他吹牛,他的前妻王氏就是被他坏了名声,没办法才嫁给了他。他除了考中秀才,其他一无是处。他不但家贫,婚娶的聘金拿不出,还有嫖赌的恶习,家中老母也是远近闻名的恶妇,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肯嫁给他。那王氏也是实在挨不过去,豁出命去要和离,潘家见她一身病又无法生育,一天到晚要死要活,怕她哪天死在家里还要出丧葬费,最后强留下人家的嫁妆,才放了人。
这些南宫秋都不怕,她想着,潘家没钱,她给侄女一份厚厚的嫁妆就是了。那潘母敢撒泼,她可以为睐娘做主,这些年,潘家拿了她多少好处。至于潘仁,品行差些,但哄女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被他哄着,不比在像言家那样规矩森严的家里,上要被婆母磋磨,下要讨好姑嫂,辛苦抚育子女还要照顾丈夫的妾室及其子女强吗?
想到这一层歪理,她心中坦然了许多。想到这些年她放荡的生活,睐娘为了名节半步不肯出绣楼的坚持,她嗤笑一声,你要贞洁,那就拭目以待,看你能不能守得住。
“你只管使出你的手腕来,但不能用强,我这儿出了事,哥嫂少不得恨我。我这侄女性烈,你若是用强,她一根白绫吊死在我家,我不但要的东西拿不到,还招了娘家仇恨和恶名,岂不惹人耻笑。”南秋抚抚了抚鬓发,潘仁见美人慵懒之态,早就酥了半边身子。上前像往常一样侍候,给她捶捏肩背,口中谄媚地道:“是,是,都听大小姐的。”
南宫秋见他色咪咪的眼睛,怕他急色乱来,又叮嘱道:“春药那等下作手段万万也不可。我要的是她如我这般心甘情愿跟了你。”
贞节烈妇最讨厌!南宫秋暗暗道。她没守住清白,如今最恨别人在她面前做出贞洁模样。
潘仁听到此处,嘴里应是,心里暗暗叫苦。本打算用些春药,和那睐娘半推半就成就好事,现在南宫秋让他散发魅力勾引睐娘,他忽然对自己有些没信心。对南宫小姐天仙一般的一人物,他莫名有些自惭形秽。
但他也了解南宫秋隐密心事,她自己行淫乱之事,见侄女谨守自身,冰清玉洁,有嫉妒之意,若侄女和她一般享无耻之乐,心里就平衡些。
“去洗洗再来!”南宫秋被他捏得更加困倦,便道。两人许久没有亲热,潘仁兴奋地应了忙出去。
“春日花开,我定能邀她来园子里和你相聚。”南宫秋很有把握地对着他的背影笑道,“你就瞧好吧。”
潘仁露出一脸邪恶的笑,咬着后槽牙,这冬日受的罪定要到睐娘头上磋磨回来,那个不给他开门让他喝洗脚水的死胖子,等他做了南宫家的姑爷,定要用鞭子抽死她。
问香正做着绣活,突然针戳中了指头,哎哟一声,桂花粒那么大的血珠子冒了出来。她心里没来由地突然有些不好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