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对南宫秋的不甘与愤懑有点察觉,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觉,却不知道如何告诉小姐。南宫秋将园子里从前月儿住过的绣阁指给了睐娘,是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楼,绣阁雕梁画栋与以前南宫家无异,只是没有南宫家的恢宏大气。就窗子上蒙的纱也是上好的碧云纱,又薄又透气,外面看里面看不真切,里面看外面却光亮清晰,可以看见花园的全景。青萍见此情景,抹了抹眼角的泪,小姐总算可以好好的正常生活了。
南宫秋怜惜睐娘身边只有一个青萍,便指派了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她一个都没要,只指了园子里扫地的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矮矮胖胖,看起来笨笨的,圆圆的脸红彤彤的,一笑两个深酒窝,有点可爱。
睐娘:“叫什么名字?”
“问香。”
“愿不愿来我身边服侍?”青萍打量她,也觉得喜欢。
“愿意。”问香看着眼前仙女一样的小姐,露出一个憨憨的笑。
睐娘让人回姑母:绣楼地方不大,人多嫌闹得慌,将问香提到二等丫鬟便可以了。
青萍不解,从前在家,服侍的人里里外外也有十几个,全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说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小姐为何不要她们?”青萍忍不住问。
睐娘叹口气:“如今我们是寄人篱下,人多是非就多。这些仆役我看着有些就不善,过个一年半载,爹爹就会接我家去,何必落人口舌。”
她觉得姑母身边的嬷嬷一副刻薄相,不好相于的样子。又想起那个白衣年轻男子,若没有这些仆役的帮助,他又是如何在姑母家自由行动的。
眼前的锦衣玉食,睐娘的心却惶惑,在此战乱之下,姑母如何依然过得如此滋润。青萍叫来小丫头问香,问了才知,言家已向清廷投诚,月儿的夫家更是投降清廷还升了官,姑母受言家庇护,鞑子并未侵扰。
眼前的虽恨言家投降鞑子,但江南世家大族、归降者不知几何。若不归降者,皆为齑粉,南宫世家就是其中之一。姑母一介妇人又能奈何。
睐娘为姑母也是投降鞑子的言家一员而郁闷,南宫秋在屋子里生气地砸碎了一个瓷碗。
“好你个潘仁,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看着我侄女貌美,你就心痒痒的是不?真是个下作东西!”南宫秋听潘仁提出要她帮忙将睐娘弄到手,气得将茶碗差点就砸在潘仁脑门上。
潘仁仓皇躲过去,并不退缩,笑嘻嘻地道:“你我的丑事,你侄女在这住久了必然知道。若她也做了我的女人,肯定不敢出去乱说,等她回家去,我上门提亲,你只要告诉他们,我们生米已煮成熟饭,他们必然会答应这么亲事。”
“什么,你还想娶她?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弟弟是探花郎,大明的三品大员,我南宫家世代簪缨,你一个穷秀才真是敢想!”南宫秋被他气笑了。
“若是从前,我是不敢,如今,她爹的三品大员不是早就辞官了吗,南宫世家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不要说我一个秀才,就是个庄稼汉也想得了。”潘仁撇撇嘴,不屑地道。
“滚,滚!你吃我南宫秋的用我南宫秋的,现在倒埋汰起我娘家了!”南宫秋气得将一个抱枕扔了过去。
潘仁一把接住,并不走,还上前替她抚背,柔声道:“好了,别气了,都是我的不是,我错了,姐姐打我几下,消消气。”
南宫秋用粉拳在他胸前捶了几下,就被潘仁搂到怀里。
“你不是想要南宫家祖传的画吗,若睐娘嫁给我,那些画,我全给你,成不成?”潘仁一边在南宫秋身上揉捏,一边哄道。南宫秋被她弄得心猿意马,娇喘连连。
她头也晕呼呼的,觉得这样也好,便道:“我叫吴嬷嬷去找问香,助你一臂之力。只一条,你要抱得美人归,不得使那些下作手段,否则我回娘家不好交代,睐娘自己喜欢上你,与你私相授受,就和我这个姑母无干。”
潘仁见她答应,喜不自胜,勾引一个未出阁没见过世面的女娘,他自认为只要费些功夫定然叫她对他死心塌地俯首帖耳。
“呵呵,凭着我风流倜傥,才貌双全,只要让她见上我一见,她必然上钩。”潘仁自信地道。
南宫秋心头酸涩,男人没有不爱那年轻貌美的,男人是靠不住的,若能将价值连城的古画弄到手,没有男人,她也是一辈子吃穿不愁,女儿那儿送一两幅去,必然能讨她婆母欢心。
两人各怀心事,又在房内叽叽咕咕地商量了半天。
“等路上太平些,我们便回姑苏好啦。”睐娘叹气道。
她爹做不到学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而亡,但投降屈膝鞑子却绝对做不到,士大夫的风骨他还是有的。建虏侵占我汉人河山,那是大明气数已尽,但她相信清廷的统治早晚会像元朝一样,被汉人推翻。汉人虽被踩在脚底下,但汉人的抗争从未停止过。她不知道姑母的算计,但她不想待在这样一个投降派的家里。
“小姐,姑苏城内,南官家已烧为平地,如何回去住?”青萍不解,问香更急,忙问。她是府里最低等丫环,大家都说她走了狗屎运,被表小姐看中,好不容易做了近身服侍的二等丫头,月例也提了上来,正想好好表现,表小姐她住下不多时就要走,她不是又要打回原形?所以她一听就急了。
“父亲在姑苏城内故交颇多,重启高楼并非什么难事,再说我担心母亲的身体。”睐娘解释道。
问香一听却放下心来,重建南宫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没个三五载,表小姐回不去的。
她又皱眉,吴管事安排了她别的任务,这个任务她觉得自己做不来,太难了。又说若做得好了,家人都可脱奴籍,主子还赏百亩良田。
这个又让她高兴起来。睐娘见问香高兴起来,只当她喜欢在她身边当差,便笑道:“问香若是喜欢姑苏,我便向姑母说不舍得你,带你去姑苏如何?”
问香笑着拍手跳了起来:“这敢情好!听人说上有有天堂下有苏杭,能去天堂走一遭,还不要让府里其他人羡慕死?”
憨憨的童音入耳,如早上清亮的晨光,睐娘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谁不喜欢听别人称赞自己的家乡?离开姑苏半年余,她真的无日不想念。青萍很久没见过小姐这样笑了。
青萍见问香说得有趣,便酸酸地道:“平日见你笨头笨脑的,到了小姐这里,怎么舌头就如那八哥修过舌头,吧吧不停地逗人开心了呢。”
睐娘便笑道:“问香,下去罢,青萍服侍即可。我要看会书。”
问香乖巧行礼便出了门,下楼去了。
“这儿不比家里,小姐,我们要当心些,这些大宅子里出来的丫头鬼头鬼脑,心里不知藏着什么。”青萍比睐娘大上几岁,见睐娘如此喜欢问香,忍不住道。
“你才多大,说话就越来越像李嬷嬷了。”睐娘翻开一本破旧医书,金牛村裴郎中给的医书。
“小姐——”青萍幽怨的眼神看得睐娘发笑。
“姑母这儿不比自己家,我省得,这绣楼咱们少出去就是。不过我们也不能做瞎子聋子,你有空去打听打听,那日我见一男子在厅前晃荡,这是女眷住的内宅,姑母寡居多年,如何会有男子,真是奇怪,打听这事悄悄地,莫让姑母发现。”
青萍点头应是,给小姐倒上香茶,便坐下在一边刺绣。
问香出了门,却未走远。又回身听二人对话。听得青萍让表小姐防着自己,又怕又怒。若表小姐对她起了疑心,她可活不了了。主子算计表小姐是一回事,但表小姐一发怒,让她遭殃也是分分钟的事。
后来又听表小姐说让青萍打听潘仁的事情,不禁又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