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雪过天晴,天碧如洗,柳芽吐新绿,嫩草冒润土。睐娘打开窗户,心旷神怡,坐在窗边吹着略微料峭的春风,心中隐隐泛起阵阵涟绮,想大半年之前,她还在姑苏自己家,春日荡舟湖上或读书作画香木城中,或与小丫环们在我园里摘花斗草,好不快活,阿娘每日变着花样给她作美食,逃出来那晚,她还硬撑下一碗羊肉汤面。
现在回想,此后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汤面了,那是母亲亲手所做。她想娘亲了,眼角不禁有些湿意。也不知娘亲身体如何了。父亲精舍造好没有望着满园春色,,她更加归心似箭,又有何人知?
青萍拿来一斗篷,一边给她系上,一边道:“小姐身体才好些,万万不能着凉了。”睐娘感激一笑,明眸皓齿的笑容让房间似乎都更亮堂了些。她正要和青萍说话,就见问香携一斑竹锁丝篮,透过网格空隙,能看见篮子底部放着一黑漆精致方盒。
问香脆生生笑道:“大小姐让奴婢来送来春饼,说要润润小姐诗脾呢。”想起上次被姑母强行拿走的红笺诗,一阵恼怒飞上眉头,睐娘抿嘴不言,好奇心顿时全消。
“小方盒里是何物?”青萍好奇地问。
“奴不知,这篮子是大小姐身边梅儿姐姐让拿来的。”问香道。
睐娘以为上次姑母强拿走红笺诗,来表歉意之物。打开篮子和方盒的盖子,往里看去,只见金桔、梅子、绿豆,栗子四色春饼放在雪白的磁碟里,春饼花样精巧,做工细腻,是姑苏南宫家厨娘的手艺,这春饼是以前睐娘家中惯吃的,平日吃着腻了,常常拿来赏给小丫头们解馋。睐娘眼里酸胀,鼻头发酸欲哭。
下面描金漆小方盒,描有鸳鸯戏水图,又有绣带双结,密封,打开亦是一红笺。五十六字云:
珠楼十二夜初长,秋恨应知怯晚妆。巫水有云逼楚佩,贾墙无梦问韩香。锦弦旧瑟调鹦鹉,兰酒新垆忆鹦鹉。落月斜阳无限意,可能流影到西厢。
篇末云:“米在田而可食,水非米而何炊。”一句无头无脑的话。
睐娘皱眉,不解何意,用手指画在桌上,竟作“潘”字状。心中大怒!
她站起身,脸涨得通红,手指颤抖着将红笺撕碎,愤力扔在地上,后又颓然坐在绣凳上,指尖竟止不住地颤抖。
欺人太甚!天耻!睐娘口中骂道,愤然之情愈甚。
青萍和问香大惊,她们从未见过小姐如此失态。青萍想看看红笺上所写,可哪里看得到,已经是一地红色碎屑。待要问为何,又不敢问。
问香倒猜到几分,踟蹰不敢上前。青萍见小姐气狠了,忙端茶上前,给她抚背,轻声抚慰:“小姐莫气坏了身子,有什么事大小姐都会给小姐作主的。”
听到“大小姐”三个字,睐娘用力挣开青萍,眼眶通红,头发散乱,衣裳不整,顾不
她整理仪容,往冲下楼去,往园子主院狂奔去见姑母。青萍顾不得其他,忙跟着后面跑,心头通通地跳,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小姐如此愤怒无状。
丫环未及递报,睐娘竟疯魔般撞开大丫环梅儿,冲入内室。
南宫秋坐于绣墩上,正用风仙花染指甲,两个丫环服侍在侧,听见外面丫鬟的惊叫声,转头看向门口。忽见睐娘掀开珠帘,冲了进来,心知她有话说,不慌不忙,叫人将睐娘扶至小榻上,又上前为她整理钗环。
睐娘来势汹汹,此刻却脸色潮红,喘着粗气,嘴唇紧抿,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南宫秋帮她理好珠钗,又理衣裳,良久,睐娘才缓缓开口:“侄女年幼,离开爹娘,孤苦无依。托命于姑母。姑母待我亲厚,衣无不绮绣;食无不珍馐。但不以德行教导我,而借外男之手,以衰艳之词传给我。姑母既使不爱睐娘,难道不自爱吗?修竹有节、高柏有心,岂能被秽言秽语诱惑。侄女不敢断绝姑母雅思,但长住此地,实难不败了闺誉,请从此辞别怕母。”
南宫秋也有点慌,心中不爽,暗骂睐娘别扭。又恨潘仁无用。若是她家去,将此间事告诉南宫斐,她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她表面上好言好语拼命挽留,睐娘始终不同意。
睐娘走后,南宫秋叫人将潘仁唤来。将睐娘态度说了。潘仁羞恼不已。南宫秋摸着新染的红指甲,嘲笑道:“你又是雪夜吹箫,又是献诗,如何?你的手段就这?”
潘仁觉着败兴,低头不说话。她阅女无数,贞节烈妇也不是没得手过。只是南宫秋不让他用强,手段便少了一多半。
“她未见过我真容,少年慕少艾人之常情,园子里花开了,你将她引入园子与我相见,保管她从此忘不了我。”潘仁对自己容貌颇为自信,若无一副好皮囊,南宫秋又如何能看上他。
南宫秋斜眼看他,果然,潘仁肤白而细,大眼睛双眼皮,眉浓而亮,飞入鬓中,唇薄而蔫红,齿白如编贝。一段风流全在那双乌溜溜含情双眸中。或许睐娘见了他,便喜欢上了呢。问这世间,谁不是一只颜狗?否则这天下女子胭脂水粉涂抹又是给谁看,女子亦然。
南宫秋便点头,又吩咐梅儿给潘仁置办一身新春装。
潘仁喜不自胜。人靠衣装马靠鞍,他有了亮眼行头,出外“行事”更加方便了。南宫秋见他眼睛发亮,心知他的花花心肠,便勾手叫他过来:“可不许穿我的衣裳与去勾搭别的妇人。”潘仁忙上前讨好假笑:“大小姐天香国色,其他人是庸脂俗粉,哪里值得我去看一眼。”
睐娘回了绣楼便吩咐青萍收拾东西,准备回姑苏去。
正忙乱着,梅儿来了绣楼。
“大小姐想后日请表小姐去园里赏花,表小姐可别闹了。” 一进门,见睐娘真的在收拾,忙上前阻拦。
“在姑母家叨扰已久了。收拾好,下午我便走。”睐娘停下收拾,让青萍去倒茶。毕竟是姑母眼前最得脸的一等丫鬟,也不好得罪。
梅儿却不坐,似笑非笑道:“大小姐不同意,表小姐走得出这园子?”
睐娘一惊,道:“姑母想强留我?”
梅儿自然不会撕破脸,忙换了一副笑模样,她是言家当家主母培养出来,这么个小丫头,自然不放在眼里。
“那自然不是,我只是个传话的丫头,后日你与大小姐当面说清楚,大小姐同意了,路上不太平,大小姐肯定会派人护送表小姐回姑苏,岂不大家都好?”
青萍听了不禁点头,鞑子初定南方,路上两个小姑娘确实不安全,劝睐娘道:“小姐,不如我们······”
睐娘无奈点头,她和青萍又不会飞檐走壁,姑母不同意,她们连门也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