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南宫家的小院中,南宫秋心中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曾经的算计与愤恨,在踏入这片废墟的瞬间,被震撼与哀伤彻底淹没。这座小院,曾是她少女时代的乐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曲径通幽,宛如人间仙境。然而如今,眼前的一切已化为焦土,曾经的辉煌只剩几间仓促搭建的房舍,木板裸露,油漆未施,散发着淡淡的木香,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窗户粗糙不堪,孔洞与划痕清晰可见,尽显简陋。
一路走来,车窗外皆是焚毁的屋舍,与这里并无二致,只是南宫世家的规模更为庞大罢了。她望向远方的香木城,那里一片荒芜,唯有地面热气蒸腾,仿佛在炙烤着她的内心。南宫秋等人早已香汗淋漓,衣衫尽湿。忽然,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岸边的绿柳随风摇曳,如烟如雾,宛如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曾经的柳浪之地,如今柳树尚存,而临湖亭却已然坍塌,只留下台阶与基石,徒增几分凄凉。
赵伯满脸笑意,将她们迎进厅堂。屋内虽没有冰盆,却比屋外凉爽许多,可这凉意却无法驱散南宫秋心中的阴霾。几个婆子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宛如沉默的卫士。南宫秋快步走进厅堂,一眼便看到了南宫斐,两人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曾经青春活泼、天真无邪的模样早已不见,如今的她,比出嫁时消瘦了许多,已然是一副历经世事的少妇模样。她头上梳着牡丹头,插着累丝宝石梅花多宝簪,戴着祥云玉兔金镶玉抹额,颈间挂着蝶花金玉钗扣,胸前缀着金玉坠子,身着月白比甲,搭配一袭华丽长裙,身披彩霞帔。虽尽显富贵,但气色中却少了往日的娇蛮与肆意,眼神中透着深深的疲惫与憔悴。
是啊,姐姐已嫁入言家多年,女儿也已出嫁。南宫斐的脑海中,依然清晰地留存着姐姐在家时被宠爱的模样,肌肤如雪,容貌娇美,任性又快活。看着姐姐如今的神色,似乎在言家受了不少委屈。
姐姐向来厌恶那些大字不识的粗俗婆子,可为何这次竟带了这么多粗手大脚的婆子?南宫斐心中不禁有些不安,但多年未见姐姐的喜悦,很快便如潮水般将这份不安冲淡。
“弟弟,家里还好吧?”南宫秋开口,第一句话便带着哽咽。
多年前的不愉快,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眼前的弟弟又黑又瘦,眼眶深陷,明显是操劳过度,鬓角也已夹杂着白发。
“好,好。大家都好。”南宫斐眼眶泛红,声音微微颤抖,反问道,“姐姐,你可好?”南宫秋见到弟弟,恨不得将心中的话语一股脑儿倾诉出来,可一想到那几个婆子在一旁虎视眈眈,便如鲠在喉,一个字也不敢吐露。
南宫斐见那几个婆子碍眼,总觉得她们像在押解犯人,心中颇为不悦,便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告诉厨房,她们远道而来,辛苦了,准备些好吃的招待她们。”
那几个婆子似乎并不愿离开,目光如刀般盯着南宫秋。
“都下去!”南宫秋厉声喝道。
在李婆子使眼色之下,婆子们这才极不情愿地退下,脚步拖沓,仿佛带着无尽的不满。
“姐姐,这几个婆子是怎么回事?看着不对劲。”南宫斐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原是家中做粗活的,力气大。家生说,如今世道混乱,多带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好护我周全。”南宫秋不好说出实情,只能勉强找了个借口。
南宫斐听姐姐这么解释,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不再深究。屋内无人,两人正欲开口,南宫秋见四下无人,便从袖中掏出红笺,刚要说话。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道:“你先说。”
南宫秋小声道:“睐娘已经及笄,此次我来是想为睐娘做媒的。”
南宫斐摇摇头,道:“如此乱世,哪里去寻合适的人家。”
屋外婆子们正在贴着门偷听,心道,且看你南宫秋花言巧语哄骗南宫斐。
议事的厅堂内,言家的二房、三房之人皆在。家主明日便要启程前往京城,临行前需仔细嘱咐两个儿子儿媳一些事情。
“听说南宫秋一大早发了好大的脾气,早饭都没给人用,就被婆子们强行押上车的。”老三媳妇掩嘴轻笑,她连“大嫂”都懒得称呼。在她看来,一个被当作“礼品”送出去的女人,根本不配被称为“大嫂”。
柳凤英大惊,接着假作镇定道:“你莫要听下人乱嚼舌根,没有的事。”
家主轻咳一声,投来严厉的目光:“老三媳妇,说话要谨慎。言家世代为官宦世家,怎能如此口无遮拦?”
老三媳妇本想挑起婆母对二少奶奶的不满,二少奶奶的人将南宫秋得罪得厉害,听说婆母可是交代了不要得罪南宫秋。她想着,南宫秋若将来得宠,对付言家,老二媳妇肯定没好果子吃,现在先给她上点眼药。
没想到反倒被婆母教训,只能委屈地撇撇嘴,应道:“是,媳妇记住了。”
柳凤英微微皱眉,眼珠一转,笑着说道:“弟妹怕是听错了。底下人说,大嫂听说进京能给小月儿带来荣华富贵,连夜收拾行李,想尽快带着南宫家的名画进王府呢。”家主看向柳凤英,试图从她脸上判断话语的真假。
柳凤英接着说道:“等大嫂进了京,她在九江的田产铺子便由我们代管。若她能得到王爷的青睐,我们便将好处让些给她,与她交好,她必定会感激我们,为言家美言。若是不得宠,这些田产铺子便可归入言家,反正她也很难出得了王爷府。”
家主言廷之满意地微微点头。
“你当人家南宫家都是傻子吗?”老三媳妇忍不住反驳。
“这叫借力打力,我自有办法。”柳凤英得意地说道,看着老三媳妇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知之人。气得老三媳妇胸脯起伏不定。
柳凤英一副胸有成竹却又不肯明说,脸上露出“谁像你这么笨,说了也不懂”的表情。老三媳妇气得脸色发白,心中暗自咒骂:“装模作样!”
她脸上皮肤紧绷,目光转向别处,小声嘟囔:“如今言家竟也要靠这般下作手段才能立足了,还诗礼传家呢。”
家主虽刚四十出头,却耳聪目明,这句话正好戳中他的痛处。若不是老大早逝,若不是身处这乱世,他言家何至于此?
“口无遮拦!老三媳妇回去禁足一个月,罚抄《女戒》百遍。”家主严厉地命令道。
“我……”老三媳妇面红赤耳,满心愤懑,“我只是说实话,怎么了?!”
这句话还未出口,婆母便说道:“李家嫂子,带她下去。”
严厉的语气吓得李嫂一哆嗦,赶忙进来,将老三媳妇拉了出去。“三奶奶,走吧,说多错多,别再让夫人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