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得呛人。胸口裹着厚厚纱布的张建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灼烧般的刺痛。床头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如同无形的秒针在倒计时。赵志强带来的那份文件复印件，上面的“赵建国”签名在眼前挥之不去——那个在王有财案风暴中安然脱身、如今竟把手伸向剧毒危废的硕鼠！
“证据拿到了……可他人还在云峰市局主持工作……”张建国咬着牙，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刻骨的寒意，“批文是他签的……但光凭签字……他这种老狐狸……会不会反咬一口说是伪造，或者借口不知情是下面具体操作失误？”
“问题就在这里。”赵志强眼中寒芒闪动，手指在那份复印件的签名栏处重重地点了点，“这签名是手写体没错，但太‘工整’了！工整得不像是这种级别官员现场签批的紧急文件！更像……是电脑打印出来的高仿体签章贴图！”
张建国瞳孔微缩！立刻想起那份文件的复印件质感——签名部分的确有种诡异的平滑感！“您是说……这份我们看到的批复文件本身……可能是假的？或者签名是后期贴上去伪造的？金瓯那边销毁的就是原稿？”
“极有可能！”赵志强斩钉截铁，“孙富成在工地失魂落魄时，反复念叨过一句‘……签字是假的……文件不对……’，结合工地爆炸案的指向，目标明确就是要销毁原文件和所有电子记录！这恰恰说明他们心虚！说明在赵建国这条线上，存在着可能的关键脱节点！他们要用‘假批文’顶包替罪！”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重起来。对手的反扑比想象中更老辣阴险。如果签名的真实性和来源被质疑，整个证据链条就可能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秘书小马提着保温饭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欣喜和后怕：“张镇长，您好点了吗？刘组长怕打扰您休息，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他递过来一个不起眼的、边角有点磨损的牛皮纸档案袋。
“耿支书让我一定亲手交给您的！他说……昨晚进医院前，他看工地仓库炸得乱哄哄，有个印着‘县水利局工程档案’的硬纸壳箱子被炸开了，里面散出来一堆发黄的旧资料，好像是几十年前的老图纸报表……他当时没多想，只是随手捡起了被风吹到脚下的几张塞口袋里……刚才在普通病房清醒了才想起来，让我立刻送来给您！”
张建国微微一怔，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触动。耿长山，这位经历了生死的老支书，在昏迷前一刻的本能，还是下意识地在废墟里为“证据”留下了一颗种子！他强忍着伤痛，示意小马把档案袋递过来。
袋子很轻。张建国费力地打开，抽出里面几张发黄卷边、散发着陈年灰尘和水渍霉味的图纸和表格。纸张已经变得酥脆，上面是手工绘制的粗犷线条和工整的仿宋体标注。这确实是几十年前的旧物，纸张抬头印着模糊的“东江县水利局，195x年水库扩容测绘副本”字样，记录的应该是本县一座小型老水库库容改造的施工原始记录草图。大部分内容对他们现在追查的案子毫无关联。
但就在张建国准备合上最后一张图纸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图纸最下方、设计单位审核栏里一个不起眼的批注签名！
签名人：赵卫国
职位：审核技术员
日期：195x年x月x日
“赵……卫国？”张建国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赵志强手中那份有毒批文复印件上那刺眼的“赵建国”签名！
“赵建国”？“赵卫国”？都姓赵！“卫”字和“建”字……在连笔行书里……如果刻意模仿混淆……笔划结构非常相似！
“赵队！快看！”张建国声音陡然高亢，因为激动扯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但他顾不上，用没受伤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档案里那个“赵卫国”的手写签名！“这个‘赵卫国’……你看他的‘卫’字写法！再看看赵建国批文上的那个‘建’字！像……太像了！”
赵志强何等敏锐！瞬间明白了张建国的意思！他一步跨到病床前，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两份跨越了数十年时光、材质截然不同、用途天差地别的文件签名上飞速比对！
虽然时隔久远，“赵卫国”三个字是用当时的蓝色钢笔尖沾墨水书写，笔锋略显毛糙，每个字都规规矩矩，骨架分明。但那个“卫”字的起笔横折竖勾的转折弧度、下半部分的“寸”字那一横一竖的交接顿挫感……无不透着一股独特的手写习惯！
再看那份赵建国的批文签名，是流畅的黑色签字笔书写，“赵建国”三个字一气呵成，显得潇洒飘逸。然而，那个“建”字下半部分的“廴”，起笔的弯勾弧度、转折处的微妙提顿、以及最后一捺笔锋收尾时那标志性的微微上翘……
在赵志强这种老刑侦的火眼金睛下，两个不同年代的签名中，“卫”与“建”这两个字的核心运笔习惯和结构特点，竟隐约呈现出惊人高度的相似性！这绝不仅仅是姓氏相同的巧合！
“好！好一个‘卫国’变‘建国’！”赵志强猛地站直身体，眼中精光大盛！一个大胆的推测瞬间成型！“立刻！马上联系县民政局档案中心和公安局户籍科！重点查这个人！”他指着那个“赵卫国”的名字，声音带着雷霆般的确定：
“第一！查这个195x年在东江县水利局任职的‘技术员赵卫国’！调取他当时的干部登记表！尤其是签名样本和个人照片！”
“第二！顺线排查赵卫国此人此后的工作调动和户籍变迁记录！重点注意他户籍改名记录和改名时间点！”
“第三！”赵志强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那份剧毒批文，“立刻提取赵建国本人最新笔迹样本！连同这个‘赵卫国’的签名、以及有毒批文复印件上的‘赵建国’签名！送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请求最权威的笔迹动力学综合鉴定！我要知道这三个名字背后……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手！”
命令如同密集的鼓点！病房外守候的助理和技术人员立刻领命而去！一场跨越时空的“笔迹猎捕”行动，以远超常规案件的速度展开！
小马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二话不说冲出病房去联络各方。
时间在紧张的喘息声中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张建国依靠在病床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胸口的伤口越发疼痛，但他死死攥着那份发黄的旧图纸，仿佛攥着撬动真相的钥匙。
三个小时后！
小马几乎是踉跄着冲回病房！手里拿着两部还在嗡嗡震动的加密手机和厚厚一叠打印文件！他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和兴奋！
“赵队！张镇长！查到了！查到了！”
“这个赵卫国，是195x年从省水利专科学校分配到东江县水利局的！档案里有他本人亲笔填写的登记表签名！照片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重点是……六年后，他通过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深造！两年后学成归来分配工作时……他调到了隔壁山阳县工作！关键来了！就在他调离东江县前半年！他递交了正式的户籍姓名变更申请！”
小马颤抖着手，翻出最后一张户籍管理部门调取的历史文档扫描打印件，声音几乎破音：
“变更记录清晰显示：195x年x月x日！赵卫国（原名）申请改名为—— ‘赵建国’！ 理由是：‘卫国’太直白，向往投身国家伟大建设事业，故改名‘建国’！”
改名申请书下方，赫然是申请人亲笔签名——一个标准的、与旧图纸上“赵卫国”签名风格如出一辙的……“赵建国”！（这是他第一次以新名字书面签名）
而在同一份文件中新录入的新名字旁边贴着的个人小照片，虽然经过岁月模糊泛黄，但那张眉宇轮廓……与云峰市自然资源局副局长赵建国公开履历上的青年时代照片……几乎完全吻合！
“笔迹呢？”赵志强追问最关键的点，声音却异常沉稳。
“同步收到的公安部物证中心紧急初筛意见！”小马将另一份传真报告递上，“鉴定中心首席专家的快速书面评估：基于提供的档案签名样本、赵建国近期手写笔迹样本及有毒批文签名照片——‘赵卫国’签名与‘赵建国’历史改名档案签名、以及赵建国近期的正常签名书写习惯高度同源！确认系同一人书写！ 而对有毒批文上签名，专家给出重要意见——该签名模仿‘赵建国’近期签名神韵惟妙惟肖，但关键转折细微处笔锋迟滞，有刻意模仿形成的机械顿点！疑似高级激光扫描复印后二次描摹伪造！伪造者水平极高，需更高精度实验室比对！但‘非其本人亲笔’的结论可以基本确认！”
铁证如山！
赵建国并非无辜！他不但就是那个曾在东江县水利局工作、后来改名的“赵卫国”，而且那份剧毒危废调拨批文上的签名，根本是精心伪造的替罪顶包签名！其目的就是要切割关系！说明金瓯集团（孙富成）背后还有更深的指使人！
真正的恶魔之手，正隐藏在“真假签名”的迷雾之后！
赵志强猛地一拳砸在病房坚硬的墙壁上！“咔嚓”一声轻响！墙面留下浅浅的凹痕！他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黑暗的雷霆怒火！
“立刻！”
他对着对讲机吼道，每一个字都如同迸射的子弹：
“以伪造公文、重大环境污染犯罪嫌疑人身份！对云峰市自然资源局副局长赵建国——立刻采取强制措施！”
“行动组！分两路！一路立刻封存赵建国在市局、家中的所有个人物品、办公电脑！重点搜集其涉及东江县水利系统时期的任何资料痕迹！另一路！带齐搜查令！马上包围东江县水利局老档案仓库！翻遍每一个角落！把赵建国当年来不及彻底抹掉的尾巴——所有沾着他‘赵卫国’本名的原始资料——全部找出来！一张纸都不能少！那是锁定他和他背后势力在水利系统时代就扎根留下的原始黑金的终极线索！”
病房窗外，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刺破了浓重的云层。新的战斗号角，已经在笔迹锁定的瞬间，悍然吹响！等待赵建国的，将是无法抵赖的法庭审判！而他身后那条贯穿县水利系统数十年的历史黑洞，也即将展露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