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褪去时，周觉的鞋底先触到了地面。
他踉跄半步，右手本能地护住胸前背包——那里面装着从镜面迷宫带出的泛黄纸条，此刻正隔着布料硌得肋骨生疼。
\"咳...什么味道？\"林棠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周觉抬眼，入目是间天花板低垂的房间，墙面像被撕开的相册，碎照片、便签纸用透明胶歪歪扭扭贴着，有的边缘卷翘，有的墨迹晕成模糊的团。
正中央木桌上，一副拼图散成百来块，边角泛着毛边，像是被反复拼拆过。
系统提示音比霉味先漫过来：\"目标：还原一段真实记忆。
规则：拼图完成后，若内容与系统记录不符，则视为失败。\"机械音在封闭空间里撞出回音，林棠的指尖掐进掌心：\"我们...是在拼自己的记忆吗？\"她发梢沾着镜面迷宫残留的碎光，此刻却攥着袖口，指节发白。
沈铎已经绕着桌子转了半圈，军靴碾过地上零星的碎纸片：\"系统没说失败代价，但上回镜面迷宫死了两个新人。\"他指腹蹭过拼图边缘，突然顿住：\"这些碎片...温度不对。\"周觉凑近，指尖轻触最近的拼块——是冷的，像在冰箱里冻过三小时的玻璃。
而真实的记忆，该带着体温。
\"开始吧。\"周觉扯了扯领口，魔术丝巾还缠在右手腕。
他弯腰拾起一块拼块，底色是浅黄，隐约能看见半张人脸的轮廓。
刚要放下，眼角余光扫到拼块边缘有极细的刻痕——03:17:02。
另一块在他掌心翻过来，刻着21:05:49。\"时间戳。\"他低声道，从口袋摸出魔术用的铅笔，在桌角记下数字，\"有人给碎片标了时间。\"
林棠凑过来，发顶蹭到他肩膀：\"但顺序乱了？
我刚捡的这块是咖啡厅，可另一块是教室走廊，这两个地方我上周才去过。\"她指尖点着自己那块拼块，声音发颤——照片里的她抱着一摞书，和现实里此刻的衣着分毫不差。
周觉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你上周的记忆，被拆成碎片放进这里了。\"
沈铎突然把一块拼块拍在桌上：\"看这个。\"照片里是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正在给伤员包扎，臂章上\"72集团军\"的字样清晰可见。\"这是我三年前在边境的任务。\"他喉结滚动，\"可系统说'真实记忆'，那为什么混着不同时间？\"
周觉的铅笔尖在桌角划出深痕。
老魔术师教过他，魔术表演最忌观众看到\"准备\"——系统突然把记忆当拼图，绝不是随机。
他捏起第三块拼块，瞳孔骤缩：照片里是幻戏斋的木牌，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青灰色对襟衫的衣角。\"这是...\"他声音发哑，\"我三天前打扫戏斋时的场景。\"
\"所以系统在拼谁的记忆？\"林棠的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我的、沈哥的、还有你的？\"
周觉没回答。
他突然想起镜面迷宫最后，老魔术师口型说的\"小心，他们已经来了\"。
那些\"他们\"，是不是藏在这些混乱的时间里？
他低头看向背包，《记忆结构图谱》的硬壳在布料下凸起——那是上回在\"静音图书馆\"副本，用生存积分换的旧书，当时管理员说\"或许能唤醒被篡改的记忆\"。
\"等等。\"他突然蹲下身翻背包，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
林棠吓了一跳，沈铎的手已经按在他肩头上：\"冷静——\"
\"现实物品可带入副本。\"周觉的声音发紧，从包里抽出那本旧书，\"图书馆的线索！\"他快速翻到折角的那页，上面画着人脑海马体的结构，旁边批注：\"记忆不是录像带，是可拼接的碎片。\"他撕下那页纸，\"啪\"地贴在拼图空白处。
房间突然暗了一瞬。
林棠倒抽冷气：\"纸...纸在变！\"泛黄的纸页上，墨线正在融化重组，先是晕开一片浅蓝，接着浮出半张人脸——是千面张，老魔术师的眼睛弯着，正把铜框镜递向镜头外的人。
\"小觉！\"林棠突然拽他袖子，\"我的拼块在发烫！\"她手里的咖啡厅照片正在渗出水痕，画面里的自己抬头，嘴角扬起的弧度和现实里面对教授时如出一辙。
沈铎的迷彩拼块也在变，伤员的脸逐渐清晰，竟是上周在超市帮他捡过东西的老人。
\"你以为你能改变记忆？\"
阴恻恻的女声像冰锥扎进耳膜。
周觉抬头，莫言不知何时站在房间角落，墨绿长裙拖过满地碎纸，手里捧着本黑色封皮的书——和他背包里那本《记忆结构图谱》一模一样。\"不，你只是让它更混乱。\"她指尖划过书脊，封皮上浮现出流动的数字，正是他记在桌角的时间戳。
周觉的拇指摩挲着魔术丝巾的流苏。
老魔术师说过，破解误导的关键是\"让观众以为自己在主导\"。
他突然抓起两块时间戳相差三小时的拼块，故意反着拼在一起——照片里，林棠的咖啡厅场景接上了沈铎的边境包扎，违和得像被按了快进的录像。
\"检测到记忆逻辑错误。\"系统提示音响起时，莫言的嘴角翘了翘。
周觉却在桌下握紧那页从《记忆结构图谱》撕下的纸，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
他等的就是系统启动\"纠错\"——镜面迷宫时，镜中人无法预测即兴动作，那记忆系统是否也依赖固定算法？
\"错误率超过30%，启动清除程序——\"
周觉猛地翻转拼图板。
背面的字迹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光：\"记忆不可伪造，但可唤醒。\"他抓起那页还带着墨香的纸，按在拼图中央。
房间突然震颤，墙上的碎照片纷纷飘落，像被风吹散的雪。
\"叮——\"
系统提示音变了调，像卡带的老收音机。
周觉盯着完成的拼图，呼吸几乎停滞——画面里，幻戏斋的门楣被夕阳染成金红，千面张的青灰色对襟衫被风掀起一角，他手里的铜框镜闪着光，正递向镜头外的自己。
而照片右下角，阴影里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侧脸被刘海遮住，却和\"伪善者之屋\"里消失的白影有七分相似。
\"检测到异常数据......记忆重写启动。\"
周觉的手指几乎是砸在\"确认键\"上。
拼图突然化作金色光粒，钻进他背包。
房间开始崩塌，天花板的石灰簌簌掉落，莫言的身影像被揉皱的纸，正在透明化。
她盯着周觉，嘴角还挂着那丝偏执的笑：\"记住，你看到的不是记忆......\"她的声音被墙裂声盖过，最后几个字飘进周觉耳中时，轻得像叹息，\"而是未来。\"
失重感比黑暗先涌来。
周觉攥紧背包带，老魔术师的话突然清晰：\"真正的秘密，从来不在镜子里......\"意识消散前，他听见模糊的音乐声，像是旧留声机在放爵士乐，还有若有若无的掌声——那是剧场才有的，热闹又空洞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