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褪去时，周觉的鞋尖先触到了熟悉的青石板。
他下意识屈膝，指尖擦过砖缝里的青苔——和七岁那年暴雨后蹲在巷口数蜗牛时的触感分毫不差。
炸油条的香气裹着煤炉的焦味涌进鼻腔，拐角处的铁皮信箱歪着脑袋，红漆剥落的地方露出锈迹，连信箱口那道他用弹珠砸出来的凹痕都在。
\"这是...糖坊巷？\"林棠的声音带着颤，她正踮脚看墙根的水渍，\"我老家也有这样的砖墙，晒被子时会有肥皂香——但你看那棵槐树。\"她指向巷尾，\"年轮是新的，可记忆里的槐树应该有三十年树龄了。\"
沈铎的刀尖已经出鞘三寸，寒光扫过墙面：\"温度不对。\"他用手背贴了贴砖，\"大中午的墙该晒得发烫，这倒像开了空调的冷藏室。\"
莫言的手指在剧本边缘快速摩挲，几页纸突然自动翻页，飘出的蝴蝶代码停在他肩头：\"脑波频率匹配度87%。\"他抬眼时瞳孔泛着淡蓝，\"你们的海马体在分泌记忆相关的神经递质，系统在模拟'似曾相识'的生理反应。\"
周觉的后颈起了层细汗。
他望着巷口挂着\"李记早点\"的木牌——那是他小学时每天必经之路，可木牌上的\"李\"字墨迹比记忆中淡了三分，像是被刻意淡化的笔画。
更让他喉头发紧的是，记忆里总蹲在巷口下棋的王爷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正抱着个崭新的毛绒兔子，抬头时露出的笑容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录像带。
\"我们怎么进到了你的记忆里？\"林棠轻轻拽他袖口。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周觉太阳穴。
他想起三天前在\"记忆剧场\"副本里，伊瑟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系统公告栏；想起洛渊说过\"元界最擅长用回忆做陷阱\"；更想起师父千面张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话：\"小觉，你记着，最危险的谎言，往往披着你最想要的模样。\"
\"进去看看。\"他声音发哑，率先往巷子里走。
推开203号院的木门时，门轴发出的\"吱呀\"声让他眼眶发酸——这是他十二岁前的家，父亲走后母亲把房子租了出去，后来旧城改造时拆了。
可此刻门内的葡萄架上挂着串青葡萄，和他七岁那年偷摘被母亲抓包时的模样分毫不差；窗台上本该摆着他用碎玻璃拼的魔方，现在却躺着个粉色的毛绒熊，爪子上还缝着\"小觉专属\"的绣字。
\"小觉回来啦。\"
声音从厨房飘出来时，周觉的脚步顿在原地。
穿蓝布围裙的女人端着青瓷碗转过墙角，蒸汽模糊了她的眉眼。
周觉数着她的步频——每秒1.2步，和记忆里母亲风湿发作时的拖沓截然不同；她的右手腕光溜溜的，可他永远记得那道从腕骨到肘部的疤痕，是父亲摔酒瓶时溅起的碎玻璃划的，母亲总说\"这是小觉出生那年灶火烫的\"。
\"喝汤。\"女人把碗塞进他手里，指尖的温度比记忆中高两度，\"排骨炖玉米，你最爱吃的。\"
周觉盯着碗里浮着的玉米粒。
记忆里母亲从不在汤里放玉米——她知道他对玉米过敏，八岁那年他偷啃了根烤玉米，半夜上吐下泻，母亲抱着他在医院走廊坐了整宿。
\"阿姨，您手真巧。\"林棠突然插话，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女人右手背，\"这镯子真好看，是银的吗？\"
女人的笑容僵了半秒。
周觉数得清楚——0.3秒的停滞，比人类自然表情的微顿多了0.1秒。\"是...祖传的。\"她低头整理围裙，再抬头时笑容又完美得像幅画，\"小觉，去里屋写作业，妈妈给你切苹果。\"
沈铎突然用刀尖挑起窗台上的毛绒熊。\"线脚是机器缝的。\"他把熊翻过来，露出后颈的标签，\"2023年产，可这房子拆了十年了。\"
莫言的剧本\"啪\"地合上。\"记忆重构误差率超过40%。\"他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系统在选择性删除痛苦节点，强化温馨片段——看墙上。\"
周觉抬头。
原本该挂着全家福的位置空着，白墙被刻意刷得发亮；而记忆里那张照片里，父亲穿着蓝工装站在左边，母亲抱着他站在右边，背景是这扇葡萄架。
此刻那面墙像块被擦干净的黑板，连钉子眼都被填补得看不出痕迹。
\"这不是我的回忆。\"周觉捏紧汤碗，指节发白，\"是有人在重新编排。\"
话音未落，淡紫色的裙裾扫过他脚边。
伊瑟出现时带着茉莉香，像母亲生前用的雪花膏味道。
她的长发垂到腰际，发间别着朵珍珠花，和周觉记忆里那个在\"记忆剧场\"用情感代码篡改观众记忆的冷硬女人判若两人。\"欢迎来到'旧梦重构'。\"她的声音像浸在温牛奶里，\"我知道你经历了太多痛苦——父亲离开的雨夜，母亲独自搬煤气罐的背影，还有你躲在被子里哭的每个夜晚。\"
周觉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这些画面他以为早被时间磨平，此刻却像被按了播放键的老电影，每一帧都清晰得刺目。
\"所以，让我为你创造一段更好的过去。\"伊瑟抬手，巷外的阳光突然变得更明亮。
周觉看见王爷爷从巷口走来，手里提着他最爱的糖画；看见父亲的蓝工装出现在晾衣绳上，风一吹，衣角轻轻摆动；看见母亲的右手腕重新变得光滑，正笑着把玉米汤换成他真正爱喝的萝卜汤。
林棠的眼睛亮了一瞬，很快又垂下头去揪自己的衣角。
沈铎的刀尖没入葡萄架，木屑纷飞间，他闷声说：\"假的。\"莫言的剧本再次翻页，这次飘出的蝴蝶是血红色的：\"多巴胺分泌量提升300%，系统在强制制造幸福感。\"
周觉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在\"镜面迷宫\"里，他靠数镜子的折射角度找到出口；在\"时间囚笼\"里，他用手表齿轮的磨损痕迹破解时间循环——所有魔术的核心，都是识破被精心设计的\"真实\"。
\"我不需要虚假的温暖。\"他突然松开汤碗。
青瓷碗砸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得伊瑟皱眉，碎片溅到她脚边时，她的裙摆闪过一道银色代码。
周觉转身走向里屋。
那扇门在记忆里总是关着的，门后堆着父亲没带走的工具箱，还有他摔碎的万花筒。
此刻门把手上缠着崭新的红绸，像在欢迎他进去。
\"检测到情绪崩溃风险......是否终止？\"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电子音里带着伊瑟的尾音。
周觉握住门把。
金属的冷透过掌心渗进血管，他想起第一次见千面张时，老人说：\"魔术最厉害的不是让观众看见不存在的，是让他们看不见存在的。\"而现在，他要让自己看见最不愿面对的存在。
门开了。
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涌出来。
墙角缩着个小男孩，十岁左右的模样，校服膝盖处蹭着泥，怀里抱着个缺了角的魔方——那是周觉十二岁生日时，母亲用三个月工资买的，后来父亲摔门走时，他攥着魔方在地上跪了整夜。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警告！核心记忆冲突......\"
周觉没听。
他盯着小男孩的眼睛——那双眼尾微微上挑，和他现在照镜子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更让他呼吸一滞的是，当小男孩抬起头时，眼底闪过的不是记忆里的慌乱无措，而是种冷静的、审视的光，像他在\"时间囚笼\"里破解最后一道谜题时的眼神。
门外传来敲门声。
\"小觉？\"是伊瑟的声音，带着点急切的温柔，\"该吃苹果了。\"
小男孩的手指轻轻转动魔方。\"咔嗒\"一声，红色色块归位的瞬间，周觉看见他嘴角扬起极淡的笑——和他每次识破魔术机关时的表情，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