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邻星的裂痕
睦邻星的晨昏线永远挂着柔和的粉紫色光晕,就像这颗星球的名字一样,三个智慧种族——以晶体为躯的岩族、能与植物共生的森族、驾驭声波的鸣族——已经在此和平共处了七百个恒星年。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雷暴,一切都变了。
明站在联盟护卫舰的舷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舱壁。舷窗外,睦邻星的轨道防御系统正发出刺眼的红光,原本用于星际贸易的空港此刻悬浮着数十艘武装舰艇,森族的藤蔓炮正缠绕上岩族的水晶堡垒,鸣族的声波武器在大气层中撕开一道道无形的涟漪。
“检测到三处大规模能量冲突点,”小赵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仪器特有的电流音,“森族指控岩族偷取了他们的生命之树核心,岩族说鸣族用声波干扰了他们的晶体矿脉,鸣族则坚称森族在森林里藏匿了武器。最奇怪的是,这一切的指控都源于大长老的公开讲话。”
明的喉结动了动,没说出话。他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冰碴般的悸动正在胸腔里蔓延——那是他体内虚空能量的共鸣。自从在星际学院的幻境试炼中接纳了这部分力量,他总能在靠近“失衡”时产生这种反应,就像此刻,它正随着睦邻星的引力场一起震颤。
“到了。”嬴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护卫舰穿过紊乱的磁层,降落在曾经的“三族议会厅”遗址旁。这里本该是覆盖着发光苔藓的圆顶建筑,如今只剩下断裂的水晶柱和焦黑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声波武器灼烧植物的焦糊味。
“明,你的状态怎么样?”嬴政转过身,目光落在少年紧绷的侧脸。这孩子总习惯性地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只有在动用虚空共鸣能力时,那双瞳孔才会泛起淡淡的灰雾。
明摇摇头,指尖在太阳穴旁按了按:“它很活跃,比在学院模拟舱里强十倍。”
他们沿着破碎的议会厅长廊往里走,沿途的壁画记录着睦邻星的历史:岩族用晶体为森族的植物提供养分,森族的花粉为鸣族的声波增幅,鸣族的歌声则能稳定岩族的晶体结构。那些交织缠绕的图案在炮火中剥落,露出底下新喷绘的涂鸦——三个种族的符号被打上了红色的叉。
“长老们就在核心密室。”引路的森族信使突然停下脚步,她的手臂上缠着绷带,原本能开出小花的发丝此刻蔫蔫地垂着,“但你们要小心,大长老……他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平衡者’了。”
核心密室的门是由三种族的特产混合铸造的,此刻却像纸糊的一样向内凹陷。明刚踏进门,就感到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灰黑色的雾霭。在那片雾霭中,他清晰地看到坐在密室中央的岩族大长老——这位本该是半透明水晶身躯的老者,胸腔里盘踞着一团蠕动的黑影。
那黑影像是由无数细小的墨色丝线组成,每一根丝线都在微微颤动,散发出让明骨髓发冷的气息。它不像实体,更像是一团凝聚的负面情绪,正顺着长老的水晶血管蔓延,将原本澄澈的晶体染成浑浊的灰黑色。
“他们来了。”大长老抬起头,水晶眼球里闪烁着不安的红光。他的声音不再是岩族特有的平稳共振,而是夹杂着一种沙沙的杂音,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低语。
密室里的另外两位长老——森族的绿藤长老和鸣族的声波长老——都被能量枷锁束缚着。绿藤长老的藤蔓手臂已经枯萎了大半,声波长老的发声器上布满裂纹,显然遭受过酷刑。
“嬴政,你不该来的。”大长老站起身,水晶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睦邻星的事,是我们内部的清算。”
“清算?”嬴政的目光扫过两位受困的长老,“七百年来,你们三个种族互相扶持才建立起这里的文明,现在却要因为莫须有的猜忌自相残杀?”
“莫须有?”大长老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里的杂音更加刺耳,“森族偷偷在水源里种植‘迷魂草’,想让我们都变成植物的傀儡!鸣族的声波频率越来越高,分明是想震碎我们岩族的核心晶体!他们早就图谋不轨了!”
“一派胡言!”绿藤长老挣扎着喊道,枯萎的藤蔓上迸出几点绿意,“我们种植迷魂草是为了净化被污染的水源,你却把这当成阴谋!”
“我们调整声波频率,是因为最近矿脉的振动异常,想帮忙稳定!”声波长老的声音嘶哑破碎,“是你!是你突然开始怀疑一切!”
明的指尖在颤抖,他能看到那团黑影在大长老胸腔里剧烈地扭动起来,每一次扭动,大长老眼中的红光就更盛一分。那些猜忌的话语并非来自长老本身,而是黑影在放大他内心深处最微小的不安——岩族对森族快速扩张的植物领地的担忧,对鸣族日益强大的声波力量的忌惮,这些原本可以在议会中协商解决的小摩擦,此刻都被扭曲成了致命的阴谋。
“你看到了,对不对?”嬴政轻声问明。
少年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刘海下的眼睛泛起灰雾:“在他身体里,有个东西。黑色的,像很多线缠在一起。”他伸出手,指向大长老的胸口,“它在让你害怕,让你恨别人。”
大长老猛地后退一步,水晶身躯发出惊慌的嗡鸣:“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被任何东西控制!”
“那不是控制,是放大。”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就像……就像有人对着山谷喊出心里的悄悄话,回声会变得特别大。”他想起自己在学院幻境里的经历,那时他也被体内的虚空能量放大了恐惧,以为自己会变成毁灭蓝星的怪物。
黑影似乎被明的话语激怒了,突然从大长老的胸腔里探出几根丝线,像毒蛇一样刺向明。明下意识地抬手,掌心泛起与黑影同色的灰雾,两股力量在半空相撞,发出无声的震颤。密室里的水晶地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它怕你。”嬴政挡在明身前,掌心凝聚起灵源的金色光芒,“它知道你能看见它,能理解它。”
大长老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黑影在他体内疯狂挣扎,让他的水晶身躯不断膨胀又收缩。“不……我不能信……他们随时会背叛……”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一半是愤怒,一半是痛苦。
明绕过嬴政,慢慢走向倒地的大长老。绿藤长老急得大喊:“别靠近他!他会攻击你的!”
但明没有停。他能感觉到那黑影的本质,不是纯粹的恶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就像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的孤独,一种害怕被排斥、被抛弃的原始恐惧。这和他自己曾经的感受多么相似,害怕体内的虚空能量会让自己成为联盟的异类,害怕自己会像那些被虚无之影感染的生物一样失控。
他在大长老面前蹲下,伸出手,没有释放任何力量,只是轻轻按在那团黑影最密集的地方。冰冷的水晶触感下,是黑影急促的悸动。
“我知道你不好受。”明的声音放得更柔,像蓝星夜晚母亲哼唱的摇篮曲,“你只是想证明自己存在,想让别人注意到你。”
黑影的挣扎突然变缓了。
明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沉入那片灰雾。他看到了更多画面:这缕虚无之影诞生于虚空之主消散的瞬间,是无数未被理解的情绪碎片的集合。它漂泊在宇宙中,被睦邻星的和平气息吸引,却又因为这种和谐而感到更加孤独,最终钻进了内心最脆弱的大长老体内。
“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明的掌心泛起温暖的光,那是他融合了灵源与虚空能量的独特力量,“平衡不是只有一种样子,就像睦邻星需要岩族的坚硬、森族的柔软、鸣族的沟通,宇宙也需要光明和阴影共存。”
他哼起了蓝星的摇篮曲,那旋律简单而温柔,带着母亲怀抱的暖意。声波长老愣住了,下意识地用残破的发声器跟着哼唱,鸣族特有的和声让旋律变得更加悠扬。绿藤长老的藤蔓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随着旋律轻轻摇曳。
黑影的丝线慢慢收回大长老的体内,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蜷缩着。明能感觉到它的情绪在变化,从愤怒、恐惧,逐渐变成一种迷茫的平静。
大长老的水晶身躯恢复了澄澈,眼中的红光褪去,重新变回温和的蓝色。他看着明按在自己胸口的手,又看看周围被束缚的同伴,老泪从水晶眼眶里滚落,化作一颗颗透明的珠子。“我……我做了什么……”
黑影在长老的胸腔里缩成一团,像个认错的孩子。明收回手,对它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可以留下,只要不再捣乱。”
话音刚落,那团黑影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融入大长老的水晶身躯,消失不见了。但明知道它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就像他自己体内的虚空能量一样,成为了平衡的一部分。
三天后,睦邻星的内战平息了。岩族的水晶堡垒开始为森族重建家园提供材料,森族的植物净化了被污染的水源,鸣族的歌声修复了声波武器造成的大气紊乱。在重新搭建的临时议会厅里,三位长老签订了新的盟约,盟约的第一条就是:“允许恐惧存在,但不允许它主宰判断。”
明站在护卫舰的舷窗边,看着睦邻星的粉紫色光晕重新变得均匀柔和。嬴政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从大长老那里换来的水晶碎片,里面封存着一缕极淡的黑影能量。
“这是你的战利品。”嬴政的嘴角带着笑意。
明把水晶碎片握在手心,感受着里面微弱的悸动。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这种力量了,就像他终于明白,睦邻星的和平不是从未有过猜忌,而是总能在猜忌爆发前,找到彼此倾听的方式。
“下一站去哪里?”明抬起头,刘海下的眼睛里不再只有灰雾,还映着舷窗外璀璨的星河。
“去看看生命之树吧,”嬴政指着睦邻星上一片正在复苏的绿色,“森族说,它的年轮里记录着七百年来所有的争吵与和解。”
明点点头,转身走向舱门。他知道,宇宙里还有很多像睦邻星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被虚无之影困扰的生命。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已经学会了,阴影从来不是光明的敌人,它们只是需要被看见、被理解的另一种存在——就像宇宙需要平衡,而平衡,从来都始于倾听。
护卫舰缓缓驶离睦邻星的轨道,朝着那颗正在重新焕发生机的星球致敬。星空中,粉紫色的光晕里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灰黑色,像一条温柔的臂弯,将这颗经历过裂痕的星球轻轻环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