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过商队临时营地的木栅栏时，秦斩正用匕首削着一根胡杨木枝。刀刃划过木料的脆响里，总混着远处队员们压抑的咳嗽声——自三日前从死亡沙海寻回失联商队，已有七人因中暑引发高热，连带着负责照看的伙计也面露倦色，连篝火堆里的枯木都烧得有气无力。
“将军，这是今日的水账。”账房老张攥着油皮纸账本，手指在“饮马泉至黑风口段耗水三成”那行字上反复摩挲，“按原路线走，下一个水源地在两百里外的落马坡。可昨天派去探路的斥候回来说，那边的沙梁子上个月被风刮塌了，连带着泉眼都埋了。”
秦斩放下匕首，胡杨木枝已被削成一支短棍，顶端刻着三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分别代表着这趟行程中遭遇的沙暴、流沙和水源断绝。他接过账本，指尖触到纸页上凝结的盐霜——那是老张赶路时，汗水浸透账本留下的痕迹。
“素问呢？”秦斩抬头望向营地东侧的帐篷，帆布被夜风掀动，隐约能看见里面透出的微光。
“秦姑娘从刚才就对着那张地图没挪过窝，连晚饭送来的馕都没动几口。”老张叹了口气，“也是难为她了，这沙漠里的路连老驼夫都不敢说摸清，她一个姑娘家……”
话没说完，帐篷的门帘突然被掀开。素问抱着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快步走出，裙角还沾着些沙粒，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找到了水源的骆驼。
“秦斩，你来看！”她将地图铺在营地中央的石板上，指尖点在一处画着三角符号的位置，“这不是普通的沙丘标记，是我父亲手记里提过的‘鸣沙辨位法’。”
秦斩俯身看去，只见羊皮地图上除了常见的水源、驿站标记，还零散画着些奇怪的符号：有的是三道平行横线，有的是三角套着圆圈，最显眼的是从饮马泉到黑风口的路线旁，画着一条若隐若现的虚线，终点处标着一个小小的“井”字。
“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秦斩指着那三道横线问道。
“是沙层的厚度标记。”素问蹲下身，从地上捻起一撮沙，“父亲当年行医路过西域，曾记录过沙漠里的‘活沙’与‘死沙’——三道横线代表沙层薄，底下是坚硬的岩层，不会陷人；三角套圆圈是风蚀岩，能挡风，适合扎营。”她顿了顿，指尖沿着那条虚线划过，“这条线不是画上去的，是用狼毫蘸着盐水写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你看这里，”她指着虚线中段的一个拐点，“旁边标着‘月牙泉’，但不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月牙泉，是个季节性的隐泉，只有在春分前后才会冒水。现在刚过春分，说不定还能找到。”
老张凑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可就算有隐泉，这路线比原路线绕了五十多里，万一走岔了……”
“不会走岔。”素问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铜制罗盘，盘面上除了常规的天干地支，还刻着细小的刻度，“这是父亲做的‘沙罗盘’，指针不仅能指方向，还能根据沙粒的湿度偏转。你看，现在指针偏向西南，说明那个方向的沙层里有水汽，和地图上的隐泉位置正好对上。”
秦斩接过罗盘，铜盘入手冰凉，指针在微微晃动后，稳稳指向西南方向。他想起三日前在死亡沙海，就是素问凭着观察沙丘的走向，判断出流沙下有暗河，才带着队员们找到生路。
“但绕路会多耗一天时间，队里的伤号能撑住吗？”秦斩看向帐篷那边，隐约能听见队员的咳嗽声。
“我已经配好了清热的汤药，让伙计们今晚多喝两碗，明天出发前再给伤号扎一针‘定喘穴’，能稳住气息。”素问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晒干的麻黄和甘草，“而且原路线要经过黑风口，那里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刮‘黑沙暴’，去年有个商队就是在那里被埋了大半。绕开黑风口，虽然多走五十里，却能避开风险。”
秦斩沉默片刻，将胡杨木短棍上的三道刻痕又加深了些，然后站起身：“老张，通知下去，今晚提前歇息，明天寅时出发，走素问指的新路线。”
“好嘞！”老张攥着账本，脚步轻快地去了，连账页上的盐霜都仿佛亮了几分。
夜风渐大，篝火被吹得噼啪作响。素问蹲在地图旁，还在细细检查着每一个符号，指尖在“月牙泉”的标记上轻轻摩挲。秦斩走过去，将一件羊皮袄披在她肩上。
“在想什么？”他问道。
“在想父亲当年走这条路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在沙漠里找水源、避风沙。”素问抬头，眼里映着篝火的光，“他手记里说，行医之人，不仅要医人，还要识路——路走对了，才能把药送到需要的人手里。”
秦斩看着她指尖的地图，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在药庐里为病人施针的模样。那时他以为她只是个懂医术的女子，却没想到她不仅能救死扶伤，还能在这茫茫沙漠里，凭着一张旧地图和父亲的手记，找出一条安全的路。
“明天出发时，我走在最前面探路。”秦斩说道，“你跟在队伍中间，照看伤号。”
素问点头，将地图小心地卷起来，放进贴身的布袋里：“放心，我会看好队伍的。对了，明天出发前，记得让伙计们多带些干柴，月牙泉旁边有片胡杨林，我们可以在那里扎营，既能挡风，又能煮药。”
秦斩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他想起在山洞里发现扁鹊秘典时，她眼里的光；想起在边陲小镇，她用医术赢得百姓信任时的模样。这个女子，就像沙漠里的胡杨，看似柔弱，却有着坚韧的根，能在绝境里开出希望的花。
第二天寅时，天还没亮，营地就热闹起来。伙计们背着行囊，牵着骆驼，伤号们喝了汤药，脸色也红润了些。素问拿着沙罗盘，站在队伍最前面，秦斩则牵着一匹黑马，走在她身旁。
“往这边走。”素问看着罗盘，手指指向西南方向，“前面三里地有个风蚀岩，我们可以在那里歇脚，让骆驼喝口水。”
队伍缓缓出发，黄沙在马蹄下扬起，又很快被风抚平。秦斩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向队伍中间的素问，她正扶着一个伤号，耐心地叮嘱着什么。阳光渐渐升起，将沙丘染成金色，远处的风蚀岩像一群沉默的巨人，静静矗立在沙漠里。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队伍来到风蚀岩下。果然如素问所说，岩下有一片阴凉，还能看见岩缝里渗出的水珠。伙计们忙着给骆驼饮水，素问则拿出药箱，给伤号们施针。秦斩靠在岩石上，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茫茫沙漠，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将军，你看！”一个斥候突然指着远处，“那边的沙丘上有几棵胡杨！”
秦斩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沙丘顶端，果然有几棵胡杨，枝叶在风中摇曳。素问也走过来，看着那片胡杨，眼里露出笑意：“月牙泉应该就在那片胡杨后面。父亲说过，胡杨的根能找到水源，有胡杨的地方，肯定有泉眼。”
队伍继续前进，越靠近胡杨林，空气就越湿润。终于，在胡杨林后面，他们看到了一汪月牙形的泉水，泉水清澈，周围长满了骆驼刺。
“找到了！真的找到水源了！”伙计们欢呼起来，纷纷跑到泉边饮水。伤号们坐在泉边，喝着清凉的泉水，咳嗽声也轻了些。
素问蹲在泉边，掬起一捧水，尝了尝：“水质很好，可以直接喝，还能煮药。”她回头看向秦斩，眼里满是笑意，“你看，这条路走对了。”
秦斩走过去，看着泉水中自己的倒影，又看了看身旁的素问，忽然觉得，这趟沙漠之行，虽然艰辛，却也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他想起素问说的“路走对了，才能把药送到需要的人手里”，或许，他们要走的，不只是沙漠里的路，还有一条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路。
傍晚时分，队伍在胡杨林里扎营。篝火升起，汤药的香气弥漫在营地中。素问坐在篝火旁，一边给队员们分汤药，一边说着父亲手记里的故事。秦斩靠在一棵胡杨树上，听着她的声音，看着队员们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这茫茫沙漠里的星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明天就能走出沙漠了。”素问递过来一碗汤药，“喝了吧，能驱寒。”
秦斩接过汤药，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到了心里。他看着素问，忽然说道：“等这趟商队平安回去，我们就把‘济世医馆’办起来吧。”
素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里映着篝火的光：“好啊。到时候，我们还要把父亲的手记整理出来，让更多人学会识路、识医，让更多人能走在安全的路上，能喝到治病的药。”
篝火噼啪作响，胡杨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秦斩喝着汤药，看着身旁的素问，忽然觉得，无论未来有多少风沙，只要他们一起走，就没有走不通的路。
第二天清晨，队伍再次出发。这次，他们沿着月牙泉旁的小路，避开了黑风口，顺利走出了沙漠。当看到沙漠边缘的绿洲时，队员们欢呼起来，连骆驼都加快了脚步。
秦斩勒住马，回头看向沙漠深处，那里的沙丘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他想起素问在沙漠里找到的那条安全道，想起她手里的地图和罗盘，忽然明白，所谓的“识路”，不仅是认识脚下的路，更是认识心中的方向。而他和素问的方向，就是让更多人能平安地走在人生的路上，能健康地活着。
“走吧，回中原。”秦斩对素问说道。
素问点头，眼里满是期待：“回去就办医馆，让‘济世医馆’的名字，传遍天下。”
队伍朝着绿洲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秦斩知道，这趟沙漠之行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路要走，更多的事要做。但只要有素问在身边，只要他们一起，就没有走不通的路，没有办不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