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血浆在陈天宇苍白的脸上缓慢滑落,在下颌凝聚成珠,滴落在他一尘不染的黑色大衣肩头,晕开一朵刺目的暗红。指挥中心的警报声尖锐如泣,维生舱监控仪器的乱码蜂鸣杂乱无章,远处卫星爆炸的残光透过舷窗映在他碎裂的镜片上——这一切都像隔着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所有的感官都被脸上那温热的、带着铁锈与腐朽甜腥的气息牢牢攫住。
主脑…死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死亡,而是意识层面的彻底抹除。像一块被粗暴擦除后丢进格式化深渊的数据。维生舱里那具枯槁的躯体还在抽搐,血浆染红了淡绿色的营养液,但那里面已经空了,彻彻底底地空了。
林陌那句“利息收完了,该算本金了”,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天宇被血浆与惊骇冻结的思维。
“本金…我?” 喉咙里挤出极轻的低喃,像砂纸摩擦朽木。戴着黑皮手套的左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沾着粘稠的血。他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碎裂的镜片后,那双惯于掌控一切的眼睛第一次清晰映出远处指挥车顶上的身影——林陌正隔着硝烟弥漫的战场望着他,脸上还残留着主脑血浆的喷溅痕迹,腋下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破损的西装,却站得笔直,眼神里没有狂喜,只有深不见底的死寂寒冷,比陈天宇脸上的血浆更刺骨。
陈天宇的心猛地向深渊沉去。一种比主脑湮灭更冰冷的恐惧,如剧毒藤蔓瞬间缠绕上脊椎。他太了解林陌的偏执,了解那被仇恨淬炼得坚硬如铁的心。林陌说“本金”,绝不会是虚张声势。主脑的死只是开胃菜,他真正要讨还的,是父母的血债,是他亲手种下的因果!
“启动最高生物隔离!封锁所有育婴区!快!!” 陈天宇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因极致紧张而扭曲,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他顾不上擦脸,碎裂镜片下的眼睛布满血丝,如濒死野兽。
“天…天宇少爷?育婴区?最高隔离?” 通讯器那头传来育婴中心负责人茫然惊惶的声音。那里安置着暗河高层的嫡系血脉,是未来的种子,安保严密,从未有过启动最高隔离的先例。
“执行命令!立刻!!” 陈天宇几乎咆哮,唾沫混着血点溅在通讯器上,“所有区域!气溶胶净化系统最大功率!所有新生儿…隔离检测!立刻!!” 语无伦次的命令里,是对林陌接下来手段的深切恐惧。
太迟了。
暗河基地深处,S级育婴中心。柔和的恒星光模拟灯照耀着一个个无菌恒温的育婴舱,穿粉色无菌服的护理人员轻步巡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奶香混合的味道,宁静得像隔绝了外界血腥的天堂。
无人察觉,顶棚通风口的百叶窗缝隙里,一丝丝带着极淡甜腥味的灰白色雾气正悄无声息弥漫。这是微型气溶胶无人机释放的,稀薄如尘埃,迅速融入温暖洁净的空气。
靠近通风口的育婴舱内,刚满月的男婴睡得香甜,皮肤白皙,眉眼像极了他的父亲——暗河元老赵炳坤。
突然!
男婴娇嫩的后背浮现一点微不可察的红晕,随即如墨滴入水般迅速晕染!几秒钟内,一个狰狞的龙形胎记完全显现!线条扭曲古老,带着蛮荒凶戾气息,与婴儿的纯真形成惊心动魄的反差,竟与林正南家族传承的古老纹章有七分相似!
“啊——!!!” 第一个发现异常的年轻护理员发出凄厉尖叫,手指颤抖地指着育婴舱,瘫软在地。
尖叫声如投入湖面的巨石!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育婴舱接连出现异变!
“龙!是龙!”
“天啊!那是什么?!”
“魔鬼!是魔鬼的印记!”
惊恐的呼喊此起彼伏,打破了虚假的宁静。越来越多婴儿的后背浮现狰狞龙形胎记,位置大小不同,凶戾气息却如出一辙!
恐慌如瘟疫蔓延。护理员们惊恐后退,撞翻仪器,有人吓得昏厥过去。
“砰!”
合金大门被粗暴撞开!第一个冲进来的是赵炳坤,他接到陈天宇语焉不详却极度恐慌的命令,第一时间不顾一切冲了进来。当看到自己儿子后背那刺眼的龙形胎记时,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心狠手辣之徒,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睛因极致恐惧和被亵渎的狂怒瞪得几乎裂开!
“不——!!” 赵炳坤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扑到育婴舱前,颤抖的手隔着玻璃抚摸儿子后背的胎记,仿佛想把它抠下来。
“赵…赵爷…少爷他…” 旁边护理员哆嗦着开口。
赵炳坤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疯狂眼睛扫过其他育婴舱,最后落在自己儿子那带“诅咒”印记的后背上。一个扭曲念头在他被恐惧烧灼的大脑炸开:林陌!这是林陌的诅咒!是林正南的复仇!这些孩子被污染了,是灾祸,是耻辱,是随时会爆发的炸弹!
“给我刀!!” 赵炳坤对身后保镖嘶吼。
保镖下意识递过战术匕首。
赵炳坤夺过匕首,冰冷的金属给了他病态的勇气。他不再看儿子纯真的小脸,眼中只剩狰狞胎记和灭顶恐惧。
“赵爷!不要!” 有人惊恐尖叫。
但他已打开育婴舱顶盖!
“哇——!!!” 婴儿被剧痛惊醒,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这哭声点燃了炸药桶!
“我的儿子!不!!”
“杀了它!杀了这个怪物!”
“不能让诅咒延续!”
绝望咆哮此起彼伏。越来越多元老冲向自己孩子的育婴舱,有人学着赵炳坤想剜掉胎记,有人抱着孩子冲向落地观景窗!
“砰!!!”
赵炳坤在婴儿的啼哭和内心挣扎中,高举的手剧烈颤抖,最终被恐惧压倒。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将啼哭的婴儿狠狠砸向合金墙壁!
“不——!!” 护理员发出绝望惨叫。
小小的身体如破败玩偶滑落,留下刺目的血痕,啼哭声戛然而止。
“哗啦——!!!”
另一位元老抱着女儿撞碎玻璃,坠向基地下方的能源反应堆深渊,凄厉惨叫被下坠狂风吞没。
混乱!彻底的混乱!血腥!灭绝人性的血腥!
陈天宇脸色惨白如鬼,碎裂眼镜歪斜挂在鼻梁。面前的监控屏幕,正将育婴中心的炼狱景象实时传来。他看到赵炳坤摔死儿子,看到有人撕扯婴儿皮肉,看到地上流淌的鲜血和不再动弹的小小身体…
“呕…” 胃部剧烈痉挛,一阵干呕。这不是对敌人的恐惧,而是对内部自相残杀的胆寒!这是林陌的诛心之策,要从血脉上彻底摧毁暗河!
“基因…是基因污染…” 陈天宇的副手,一位生物工程师颤抖着指向屏幕,声音带哭腔,“检测报告…刚出来…是…是定向逆转录病毒!靶点…靶点锁定在…”
“锁定在什么?!” 陈天宇猛地直起身,揪住副手衣领,碎裂镜片后是噬人疯狂。
副手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靶…靶点序列…是…是您…您小时候…写给…写给林陌少爷的那张…生日贺卡上的…笔迹编码!林正南…他…他当年破译过…把它…把它编入了家族基因的隐性防护标记里…病毒…病毒是靠着这个标记…精准定位的!”
轰——!
尘封的记忆决堤!
那一年,林陌十岁生日。十岁的陈天宇作为林家义兄,怀着隐秘的嫉妒与融入渴望,用最好的烫金卡片,一笔一划写下祝福语。他偷偷练了好多遍,想写得和林伯伯一样好看…
那张带着讨好意味的幼稚笔迹…竟成了林正南埋下的伏笔?成了林陌屠杀暗河血脉的基因定位器?!
“噗…” 腥甜涌上喉咙。陈天宇身体剧晃,单膝重重跪倒!他死死捂嘴,暗红的血从指缝渗出,滴在合金地板上,与主脑的血浆混合。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监控屏幕——林陌正通过战场公共频道,将育婴中心的炼狱景象实时转播给所有暗河成员!
林陌的脸在屏幕上放大,冰冷得没有情感。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战场,如死神宣判:
“看清楚。”
“这就是背叛血脉的下场。”
“陈天宇,”
“你的债,”
“你的血脉替你付了首期。”
“砰!”
沉闷的枪响从身后传来。一个双眼血红、状若疯魔的暗河中层头目,显然是某个失去血脉的元老心腹,挣脱警卫阻拦,举着大口径手枪指着陈天宇后心,枪口还冒着青烟。
陈天宇身体一颤,缓缓转头。
碎裂镜片后,他的瞳孔映出那头目扭曲疯狂的脸,映出黑洞洞的枪口,更映出监控屏幕上林陌冰冷注视的眼睛——林陌的嘴角似乎又向上扯了一下,很轻微。
冰冷的枪口抵住后心,隔着昂贵大衣传来死亡的坚硬触感。
陈天宇跪在血泊里,脸上是自己和主脑的血,眼前是炼狱直播,后心是部下的枪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鲜血。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他手腕上那块兼具通讯和生命监测功能的定制腕表,突然发出尖锐急促的警报声!屏幕上,代表“紧急生物信息”的红色图标疯狂闪烁!
陈天宇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腕表内置的基因序列扫描仪正发出最高级别的警告,一条猩红的基因链图谱在屏幕上疯狂跳动,链节处标注着刺眼的红色标记——那是他自己的基因序列!在序列末端,一个与育婴舱婴儿背上胎记同源的龙形图案正缓缓旋转,边缘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不…不可能…” 陈天宇的声音破碎如风中残烛,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那个蛇形纹身。纹身的鳞片正在诡异地变色,边缘浮现出淡淡的龙形纹路,与腕表屏幕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他这才明白,林陌的基因污染从未局限于婴儿。那定向逆转录病毒根本不是简单的标记,而是会自我复制、持续扩散的基因炸弹!从暗河高层的血脉开始,沿着权力网络蔓延,最终目标…是他自己!
“嗬…嗬…” 陈天宇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恐惧像冰水从头顶浇下,冻结了血液。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猎物。林正南十几年前埋下的种子,在他亲手写下生日贺卡的那一刻就已生根发芽,如今终于长成了绞杀他的参天巨树。
“天宇少爷!” 忠心的警卫终于反应过来,举枪击毙了那个疯狂的中层头目。尸体轰然倒地,鲜血溅到陈天宇的裤腿上。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陈天宇看着腕表上不断闪烁的警告,感受着锁骨处纹身传来的微弱灼痛,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在充斥着血腥与警报的指挥中心里回荡,带着彻底的绝望与疯狂。
“林正南…林陌…好…好手段…” 他扶着冰冷的地面,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重重摔倒。指缝间渗出的血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蛇。
监控屏幕上,林陌的目光依旧冰冷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精心制作的艺术品走向毁灭。
“还有…还有后手…” 陈天宇喃喃自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他用尽全身力气,摸索着腰间的一个隐秘按钮——那是暗河最后的底牌,藏在全球各大城市地下的基因净化装置,一旦启动,将无差别清除所有被污染的基因序列,包括他自己。
他的手指颤抖着,距离按钮只有几厘米。
就在这时,腕表的警报声突然变调,发出一阵刺耳的长鸣!屏幕上的龙形图案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红色光点,沿着基因链图谱迅速蔓延!
陈天宇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锁骨处的蛇形纹身像是活了过来,传来钻心的剧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他的基因深处苏醒、撕裂、重组!
“不——!!!”
凄厉的惨叫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响彻整个指挥中心。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在血泊中痛苦地翻滚,手指最终没能按到那个按钮。
监控屏幕前,林陌看着陈天宇痛苦挣扎的模样,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缓缓抬起那只还在渗血的左手,对着通讯器平静地说道:
“第二步,完成。”
战场上空,风还在呼啸,带着浓烈的血腥味。跪在地上的暗河士兵们看着实时转播的画面,看着陈天宇的惨状,感受着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终于彻底崩溃。有人扔掉武器失声痛哭,有人瘫倒在地眼神空洞,有人则疯了一样冲向基地深处,想看看自己的家人是否安好。
暗河,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庞大组织,在基因与血脉的双重绞杀下,正从内部开始,一寸寸地崩解、腐烂、化为尘埃。
南宫月站在林陌身后,看着屏幕上的炼狱景象,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她握紧了手中的“惊鸿”剑,剑锋上的血迹缓缓滴落,在指挥车顶上晕开一小朵妖艳的花。
苏晚晴举着狙击枪,瞄准镜里映出林陌冷漠的侧脸,手指在扳机上犹豫着。她不知道自己该阻止,还是该继续旁观。这场复仇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走向了一个无法掌控的深渊。
而林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指挥中心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经历了太多死亡与背叛的眼睛,深邃得如同永远不会升起太阳的黑夜。
血债,还未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