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腹地,掸邦高原。连绵起伏的山峦被一层粘稠、令人窒息的粉紫色覆盖。那是望不到边际的罂粟田,暗河组织在东南亚最暴利的“白色金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到发齁的奇异花香,混合着腐殖土和某种化学品的刺鼻味道,钻进人的鼻腔,黏在喉咙里,让人头晕目眩。田埂上散落着锈迹斑斑的镰刀和装鸦片膏的陶碗,几只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歪着头打量这片诡异的花海。
“沙旺老爹!快看天上!那是什么鬼东西?!”
田埂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毒农突然扔掉手里的割浆刀,手指着天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被称作沙旺老爹的老农猛地抬起头,佝偻的脊背因为震惊而微微挺直,浑浊的眼睛被高空中一片快速移动的“乌云”吸引。那不是乌云,是数以万计、外壳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无人机!它们排列成严密的几何方阵,如同迁徙的钢铁蝗群,无声地掠过湛蓝的天空,巨大的阴影瞬间吞噬了下方一片片绚烂的罂粟花海,连阳光都被挡去了大半。
嗡——!
低沉而密集的嗡鸣声终于穿透了空气,如同死神的低语,笼罩了整片大地。无人机集群悬停在罂粟田上空,腹部裂开,喷洒下大片大片淡金色的、近乎透明的雾气。那雾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雨后青草的清新气息,迅速沉降,覆盖在摇曳的罂粟花上。花瓣沾染雾气的瞬间,像是被打上了一层薄薄的蜡,光泽流转,美得有些不真实。
“妈的!是杀虫剂?还是除草剂?!” 一个穿着迷彩服、脖子上挂着沉甸甸金链子的监工头子,疤脸,端着老旧的AK步枪冲了出来,枪托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对着天空疯狂扫射,子弹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亮线,“打下来!给老子打下来!毁了九爷的货,我们都得死!”
枪声爆豆般响起,子弹徒劳地射向高空,在密集的机群中连个涟漪都没激起。疤脸气得跳脚,皮靴狠狠跺在田埂上,对着对讲机嘶吼:“防空组!他妈的死哪去了?!给老子把那群铁苍蝇轰下来!”
远处山坡上,几处伪装良好的掩体掀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和高射机枪。伪装网下的杂草还在晃动,操作手刚要转动炮身——
嗡!
悬停在更高空、体型稍大的几架指挥型无人机头部红光一闪。几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定向电磁脉冲如同无形的鞭子,精准地抽打在那些防空阵地上!
噼啪!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爆鸣声响起。高射炮的操作台火花四溅,冒起滚滚黑烟,炮管无力地垂了下去,像是被打断了脊梁的毒蛇。机枪手捂着眼睛惨叫,他们的简易夜视仪和瞄准镜瞬间过载报废,镜片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整个防空阵地,在几秒钟内彻底瘫痪,变成一堆冒着青烟的废铁。
“完了…” 疤脸看着瞬间哑火的防空火力,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握着枪的手都开始发颤。他见过九爷处理叛徒的手段,比起那些,眼前这些无人机带来的恐惧,似乎更加深入骨髓。
蜂巢指挥中心。
巨大的全息屏幕被分割成无数个小窗口,实时监控着每一片被淡金色雾气覆盖的罂粟田。林陌的目光快速扫过各项数据流,指尖在操作台上轻轻点动,调整着雾气的扩散浓度。
【基因编辑酶“春晖”扩散率:98.7%】
【与目标植物(罂粟 papaver somniferum)基因结合率:99.3%】
【代谢路径改写启动:花青素合成抑制…生物碱分解酶激活…】
【预期表型转化:罂粟→水稻(oryza sativa)…倒计时:72小时…】
“春晖…这名字取得,啧。”苏晚晴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数据流和植物基因模型,烟嗓带着一丝感慨,指尖在自己下巴上轻轻敲着,“用你妈当年研发来救人的东西,反过来摧毁暗河害人的根基。够讽刺,也够解气。”
林陌沉默着,手指在操作台上划过,调出了一份尘封已久的电子档案。档案照片上,一位温婉知性的女性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专注地记录数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发梢,温柔得像一幅画。那是他的母亲,林清漪。档案标题:《高效广谱解毒菌株“春晖”对有机毒物污染土壤的生态修复应用研究(草案)》。项目状态:因“缺乏商业前景及潜在伦理风险”被无限期搁置。申请日期,正是他父母空难发生前三个月。
这份被暗河势力刻意埋葬的研究,如今,成了刺向他们心脏的利刃。屏幕的反光映在林陌眼底,那里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像极了照片里母亲眼中的专注。
罂粟田里,恐慌在蔓延,但更多的是茫然。沙旺老爹和他周围的毒农们,呆呆地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金色雾气落在他们赖以为生的罂粟花上。没有火烧,没有腐蚀,那些娇艳的花朵依旧在风中摇曳,似乎…没什么变化?连刚才还在嗡嗡叫的蜜蜂,都照常落在花蕊上采蜜。
“好像…没事?”一个年轻点的毒农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沾着金雾的花瓣,指尖传来熟悉的丝绒触感。
“狗屁没事!”疤脸监工暴躁地一脚踹翻旁边一个装满新鲜罂粟果浆的桶,粘稠的白色浆液流了一地,在阳光下泛着恶心的油光,“等着吧!九爷的怒火马上就到!你们这些废物,一个都跑不了!都得给这些花陪葬!”
沙旺老爹布满皱纹的脸痛苦地抽搐着。他佝偻着腰,走到田埂边,习惯性地想拔掉几株影响收成的杂草。粗糙的手指刚碰到一株罂粟的根部,他的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触感…不对!
罂粟的根茎应该是相对纤细柔韧的,带着淡淡的绒毛。可他指尖传来的,却是一种异常的…坚硬和厚实感?像摸着家里储存的老红薯。他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双手颤抖着,用力扒开根部周围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褐色的泥土,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直眨眼。
周围的毒农和监工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目光都聚焦过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老沙旺,你搞什么鬼?”疤脸不耐烦地吼道,心里却莫名发慌。
沙旺老爹没有回答,他像疯了一样,双手飞快地刨着土。泥土飞溅,露出越来越长的植物根茎。几秒钟后,一截完全暴露出来的植物根系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根本不是罂粟那种细长、带有毒性的苍白根系!眼前的根,粗壮、洁白,带着健康的须根,盘结有力,深深地扎进肥沃的土壤里——那分明是水稻的根!而且是长势极好的那种!
“不…不可能…” 疤脸监工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猛地冲到另一株罂粟前,粗暴地将其连根拔起!泥土簌簌落下,露出的根系和沙旺老爹手里的一模一样!他又冲向下一株、再下一株…结果毫无例外!每一株被拔起的“罂粟”,下面连接的,都是货真价实的水稻根系!仿佛一夜之间,这片土地下所有的植物都被偷梁换柱!
“妖术!这是妖术!” 一个毒农吓得跪倒在地,对着天空胡乱叩拜,额头磕在坚硬的田埂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田间炸开!毒农们哭喊着冲向自己的罂粟田,疯狂地拔起一株株看似美丽的花朵。每一次拔起,带出的都是洁白健壮的水稻根茎!每一次确认,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们的心上!他们赖以生存、甚至为之付出鲜血和良知的“白色黄金”,正在从根子上变成毫无价值的…稻子?!
绝望的哭嚎声取代了枪声,在金三角的山谷间回荡。沙旺老爹跪在自己刨开的土坑前,粗糙的手死死攥着一把混杂着水稻根系的泥土,浑浊的老泪顺着刀刻般的皱纹滚落,砸进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种了一辈子罂粟,从少年到白头,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片土地上,因为看到水稻的根而感到彻骨的绝望。没有火光,没有硝烟,只有一种无声的、彻底的、令人心胆俱裂的转变。
“九爷…九爷不会放过我们…” 疤脸监工看着眼前崩溃的景象,喃喃自语,脸上的凶狠被巨大的恐惧取代,金链子在胸前剧烈晃动。他猛地想起什么,掏出卫星电话,手指哆嗦着按着号码,金属外壳被汗水滑得差点脱手,“喂?总部?快…快来人…罂粟田…全他妈变成稻子了!”
蜂巢指挥中心。
“情绪波动峰值达到临界点。”苏晚晴看着屏幕上代表毒农群体绝望情绪指数的曲线一路飙升,几乎要冲破屏幕顶端,“这帮人,怕是要被唐九爷生吞活剥了。你打算怎么处理?留着给暗河当泄愤的牲口?”她指尖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映着眼底复杂的光。
林陌的目光扫过那些代表个体毒农的小窗口,里面是无数张被绝望和恐惧扭曲的脸——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面黄肌瘦的妇女,甚至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正茫然地看着大人们崩溃的模样。他的手指在操作台上调出一个加密档案,标题是:《“新生”计划 - 金三角替代种植与生态转型方案(基于“春晖”菌株)》,署名:林清漪。文档边缘有几处淡淡的电子批注痕迹,是母亲的笔迹。
“给他们一条路。”林陌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苏晚晴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复仇冰寒的东西,像寒冬里初融的雪水,细微却真实。
他手指按下发送键。
绝望的毒农中间,沙旺老爹口袋里的老式按键手机,突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从未听过的急促蜂鸣!那声音尖锐得像警报,震得他大腿发麻。不止是他,周围所有毒农、甚至包括那些监工身上携带的手机、对讲机,只要是能发声的电子设备,都在同一时间疯狂鸣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集体“尖叫”吓了一跳,混乱的哭喊声都停顿了一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所有发出声音的设备屏幕上,无论型号、品牌、新旧程度,都诡异地亮起了相同的画面!那是一个简洁的、带着某种官方文件风格的界面,顶部是醒目的标题:《金三角生态转型合作倡议书》。下方是清晰易懂的文字,用当地主要语言和中文双语列出:
【您脚下的土地已被“春晖”计划永久改造,罂粟种植已成为历史。】
【选择一:继续依附暗河,等待清算(生存概率<5%)。】
【选择二:加入“新生”计划,成为合法稻农。】
【保障条款:1. 提供高产稻种与技术支持;2. 保证粮食销路与公平收购价;3. 提供人身安全保障(针对暗河报复)。】
【报名方式:编辑短信“新生”发送至以下号码…】
文字下方,甚至附带了几张图片:金灿灿的成熟稻田在阳光下翻涌着波浪、堆满谷仓的稻米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以及穿着干净工作服、脸上带着踏实笑容的农民(虽然是电脑合成的效果图,但在绝望的毒农眼中,却如同天堂的剪影)。
死寂。
比刚才发现根系变异时更深的死寂笼罩了人群。只有电子设备发出的蜂鸣还在固执地响着,像命运的叩门声。风吹过罂粟田,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些曾经象征着财富的花朵,此刻看起来竟有些讽刺。
沙旺老爹死死盯着自己那破旧手机屏幕上“人身安全保障”那几个字,枯槁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他想起自己那个在战乱中被流弹打死的儿子,想起家里等着吃饭的小孙子阿莱。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老眼望向周围同样呆滞的同伴。疤脸监工也傻傻地看着自己屏幕上那份“倡议书”,脸上凶狠的表情彻底崩解,只剩下茫然和一种被巨大未知攥住的恐惧,手里的卫星电话“啪嗒”掉在地上,电池都摔了出来。
就在这时——
“阿爸!阿爸!” 一个带着哭腔的稚嫩童音打破了死寂。沙旺老爹猛地回头,只见他那个只有七八岁、瘦得像豆芽菜的小儿子阿莱,正跌跌撞撞地从田埂那头跑来,小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补丁摞补丁的衣角沾满了泥点。
“阿莱!不是让你在屋里待着吗!” 沙旺老爹心头一紧,急忙爬起来想去接,却因为跪得太久,膝盖一软差点摔倒。
“屋…屋子后面…冒…冒烟了!好大的黑烟!” 阿莱扑到老爹怀里,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小手指着村子的方向,“还有…还有枪声!好多人拿着枪!”
沙旺老爹心头咯噔一下,猛地抬头望去。只见村子所在的山坳方向,几股浓密的黑烟正冲天而起,像几条丑陋的黑龙。隐约还能听到风中传来的、模糊而凄厉的惨叫声!是暗河的人!他们来得这么快!
“是九爷的人!他们…他们开始清算了!” 疤脸监工瞬间面无血色,声音都变了调,“完了!全完了!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情的人!”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为“新生”计划而升起一丝渺茫希望的毒农们。暗河的报复,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沙旺老爹紧紧搂住瑟瑟发抖的小儿子阿莱,枯槁的手指深深掐进孙子瘦骨嶙峋的后背。他浑浊的老眼里最后一点犹豫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绝望的疯狂。他猛地低下头,布满老茧和泥土的拇指,用尽全身力气,在那破旧手机的键盘上,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按着:
“新…生…”
每按一下,按键都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咔”声,像是在敲碎过去的枷锁。周围的毒农如梦初醒,也纷纷掏出自己响个不停的手机,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按动着发送键。哭喊声、按键声、远处的枪声、风吹花海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诡异的求生之歌。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和求生的躁动中,谁也没有注意到,紧紧依偎在沙旺老爹怀里的小阿莱,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刚才剧烈的奔跑,小小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难以察觉的变化。
他脏兮兮的小脸上,那惊恐的泪水还未干涸,但那双原本因为害怕而紧闭的眼睛,此刻却无意识地睁开了。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琥珀色光芒,如同风中的烛火,极其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隐没。周围的空气似乎也随着这微光的闪现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几片飘落的罂粟花瓣在接近他身体几厘米的地方,诡异地悬停了一瞬,才缓缓落下,正好盖在他沾着泥土的小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