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大楼·东翼展厅,上午九点整。
阳光透过拱形窗户斜斜照进来,洒在米色大理石地砖上,像一张张刚翻过的画纸。
动漫节的接近尾声。
展览被安排在压轴时段。
美院与几所国内名校联合举办了一场名为《你眼中的她\/他》的动漫画展。
围绕主题“关于爱的一百种描写”,探索“爱与被爱”的多元视角。
展览分主展区与特别展区两部分:主展区展出全国高校学生署名作品,而特别展区,则向最具人气的动漫画家致敬的作品展。
这一名动漫画家是根据主题,参照网络平台数据和组委会投票选出。
而这次特别展区被命名为“黑刻映像”——
所有作品未署名,也没有画作说明。
只有画。
和画里那些——仿佛被谁深爱过一遍的瞬间。
网络早就传疯了。
有人说:“黑刻一定藏在观众里。”
也有人说:“这不是在展画,是在展示他心里那个她。”
而米悦没回消息。
她只是来了。
《黑刻映像·特别展》的标牌被立在最中间,红色天鹅绒绳松开那一刻,等候的人群一拥而入。
米悦站在最后一排。
她穿着白衬衫,牛仔长裙,肩上挂着书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可她的指尖,一直在拽着衣角。
她不是来看展的。她是——来面对的。
展厅墙上,一幅幅画被整齐排列。
没有解说词,没有故事概述,只有编号和标签:
《她走进世界的方式》
《每一次侧眼都像光》
《我害怕你看见我害怕》
每一幅都像电影截图,又像是某个无法复刻的瞬间。
第一幅,是女孩站在楼梯口的剪影。她没回头,光从她身后洒下来,刚好打亮她的肩头和书包边角。
米悦盯着那一幅,看了很久。
那天她确实背过那款书包,也确实站在那样的位置——只是,她没想到,有人把那个画面藏了下来。
不是她的脸,不是她的动作,却是她“走进世界”的方式。
她继续往前走。
第二幅,是雨天。
画中女孩打着一把伞,伞有点歪,脸被遮住了大半。她走在人群背后,没有表情,只是默默跟着大家的步伐,低着头。
细节里有些“不是她”的地方:伞不是她的款式,身高略高,衣服不是她的颜色。
但她知道那不是巧合。
那天,她的确走在那片人群中。她戴着黑口罩,低着头,怕别人注意,也怕被人忽视。
她终于知道了。
这些画,不是她的“画像”。
是她的情绪被画出来了。
她像被聚光灯照射着,一个人站在画前。
她想逃,可腿却沉得像灌了铅。
耳边听到身后有人低语:“这个人……是不是米悦啊?”
“有点像诶。”
“但又不像她那么凶……”
她没有回头。
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正在被风暴包围的原型。
她闭了闭眼,告诉自己:
“没事的。站完这一图,就走。”
可她走完了一图接一图。
每一幅画都像一把钥匙,打开她某个曾以为“从没被人看见过”的片段。
她发现,自己已经不止是“她被画了”。
而是,她已经走进了画里。
而她怕的,不是被人认出。
是被他认出——她早就认出他了。
——
画展尾区设有一个留言墙。
起初是为了让观众留下感想和观后印象,后来,便演变成了“谁是她”的话题版。
“你觉得画的是她吗?”
“留言区简直cp发电站。”
“感觉这幅《我害怕你看见我害怕》是真的刺到我了……”
墙上贴满了便利贴,五颜六色,像一面情绪拼图。
米悦站在那一排前,停了许久。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留言墙。
以前在很多画展、展览甚至黑刻漫展也有,但她从来没有留过一句话。
她习惯在画外。
她习惯沉默地看、默默地记、然后悄悄离开。
可今天,她没有离开。
她站了很久,终于从包里翻出一张便签纸。
米黄色的,有点皱了。
她拿笔写下几行字,一笔一划,没有涂改。
她写完后,盯着那张纸看了几秒。
然后——
贴在第三行,从左数第五格的位置。
不偏不倚。
那是一幅名为《每一次侧眼都像光》的画下方。
留言上写着:
“你画的不是我。但我已经走进画里了。”
她写完就走,没有回头。
人群还在讨论,有人指着那句留言问:“这是谁写的?太会了吧。”
“有点像是她。”
“但又不像她会说这种话。”
米悦走到出口时,刚好有人拍了那幅留言和画。
瞬间传上了学校论坛首页。
标题是:《匿名情书?她终于回话了?》
她不知道。
她只是走出了展厅,阳光扑面。
那一瞬间,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心里有一道轻声。
不是回答,也不是提问。
只是她告诉自己的一句——
“我不再躲了。”
——
展厅最深处的天窗下,有一块玻璃幕墙。
那是展区的最后一幅画,也是最后的光落之处。
周墨站在那里,一直没动。
他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口罩,帽压得很低。
没人认出他。
他背着画夹,像个普通的艺术系观众,在人群之外看完整个展。
当他走到留言墙前,停下脚步时,四周很安静。
有几个女生正站在那张便签纸前低声讨论。
“你画的不是我,但我已经走进画里了。”
“写这句的人……好像懂得太多了。”
“是不是她写的啊?不然怎么这么准?”
她是谁,他们没说。
可他听见了。
他站在那张留言前,没说话。
也没有笑。
只是慢慢把帽檐往后推了一点。
露出眉眼的一瞬,刚好有一束光从玻璃顶棚落下来。
他看着那张便签。
那一行字像是一种确认。
不是告白,不是对质,也不是试探。
是她终于——不再否认。
他低声说了一句:
“谢谢你……愿意被我画。”
那句“谢谢你”,不是为了那一行话。
而是为了:
她曾经在黑刻漫画下点赞,在他情绪最低谷时留言过一句“我也曾这样站过”。
她曾经在速写剧的最后一秒落泪,却没有离场。
她曾经在军训现场递来一瓶水,没说什么,却让他藏了整整一个月。
还有——
她写下这句话时,已经不是“被动者”了。
她站出来了。
而他,也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藏在画里的人。
他转过身,走出展区。
光在他身后亮起,像是替他送行的火焰。
风吹过走廊,他拢了拢衣领。
忽然,他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一眼那幅最后的画。
题名叫:《她站在世界的镜面前,转过了身》。
他低声说了一句: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