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若站在旧城区地铁站入口旁,身后是一个报刊亭。
她没打伞。
但她的心,全是春光拾居。
春光拾居那红烛光,像一滴温热的水落在心口——
只是一瞬,短,脆弱。
却有余温。
她站着,雨后的空气冷得像玻璃。
她没有靠近,只是静静看着——
前方不远处,周墨拉着米悦的手,走进地铁站的入口。
他们没有说话,却步调一致。
像是已经默契到不需要语言。
米悦靠在他肩头,他握着她的手指,很紧,却很轻。
白瑾若低头,指尖一紧。
耳边响起“滴——”的一声轻响。
她低头,手指上的感应戒投出一道蓝光,触发了系统通道。
她取出手机,屏幕弹出几行字:
【系统终端已开启。】
【身份识别:梦画官 S-02 · 白瑾若。代号:监察员 w-149。权限等级:L5。】
【命令提示:即将启动“情感污染初级审查”。】
她没动。
地铁来了又走,风从地底穿过。
系统识别她未进入交互状态,开始倒计时提示:
【请在60秒内确认接入。未接入视为权限中断。】
她终于点了一下屏幕。
连接完成,音频通道开启。
不是视频,是标准问讯模式。
那头,是她上级官员的电子合成音,带着“无感中性频率”的标准设定:
“白瑾若,关于你与目标体周墨的多次非标准接触,系统发起情感偏移审查。以下问题,请如实作答。”
她没回应,指尖静静放在终端边缘。
“第一问: w-149,你是否在本次任务中,产生了对目标体的‘非功能性情绪依附’?”
她没急着说话。
风再次穿过地铁通道,带来人类世界的灰尘、声音和一种说不清的温度。
她突然想到他昨天回头看她的样子。
那不是任务图像,那是一种“未被定义”的东西。
她张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知道。”
审讯官没有立刻反应。
接着,另一条系统讯息缓缓浮现——
【已记录回答。情绪判定:波动显着。】
她像一块精密雕刻的石雕,沉默、挺直、无声。
【w-149,请确认当前任务是否已达成。】
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来。
她抬起头。
“未达成。”她答。
【已检测到w-149情绪值多次异常起伏。是否与目标体周墨产生非功能性情绪依附?】
她眼睫轻颤,嘴角没有动。
手机屏亮起一组数据流:
她上一次驻留人类世界的时间数、她在南联合大学出入频率、她为目标体激活三次情绪缓冲机制的指令痕迹。
【w-149,情绪依附会影响认知判断。请如实回答:你动心了吗?】
动心。
这个词,从程序的嘴里说出来,比任何咒语都危险。
她一动不动,像没听清,又像听得太清。
系统等待了0.73秒。
【是否沉默视为默认?】
她终于说话了,声音很轻,却清晰。
“我……不知道。”
说完这三个字,她眼底有什么像是碎了。
不是因为惊慌,是因为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真的不知道。
她在那个窗帘未拉的房间前停了太久,连风的温度都记得清楚。
她在观测记录本上写下过“拥抱”的词义,却从没在任何模拟中生成那种温度。
她不敢说是。
也无法说不是。
她只是,真的不知道。
【记录中……w-149对目标体周墨产生情绪判断模糊,建议进行次级分析。】
这时,一道白光从天顶落下,像一道扫描她每一丝表情的手术灯。
她闭上眼睛。
她不是怕。
只是累了。
——不是代码疲劳,而是她开始渴望一个问题的答案,而那个问题从未被输入系统。
她睁眼,看向那道光。
“如果你们能告诉我——什么是动心。”
“那我就告诉你,我有没有。”
系统无声。
手机熄屏。
她转身,走向地铁站。
那道白光依旧追着她的背影,像是要在她每一个脚步之后,记录下某种“即将出错”的证据。
她没有回头。
她只知道,那一刻,她不是在被记录。
她是在违背一切预设,第一次,为自己走出那扇门。
——
夜深了,风拂动阳台上的纱帘,窗台边落下一枚落叶,悄无声息。
白瑾若坐在南大附近她临时租住的公寓里,桌前一盏台灯,照亮她的掌心。
那只手,曾只为校准系统而动。
现在,却在颤抖着握起了铅笔。
她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空白的。
她一直以为情感不需要被记录——
它们是变量,是干扰,是不该介入结构的杂音。
可今晚,她想试一次。
她闭上眼。
第一笔,是一个拥抱的轮廓。
不是完美对称的线条,而是微微倾斜的肩膀,贴合在另一个人的颈窝。
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也要靠近那一点温度。
第二幅,是哭。
不是夸张的崩溃,是一个人背对镜头,坐在窗边,眼泪落在笔记本上,化开成模糊的墨点。
第三幅,是笑。
两人坐在小摊前,一边吃串一边说笑。
背景模糊不清,只有笑容清晰得近乎刺眼。
她停笔,盯着那页画,良久。
她终于低声说了一句:
“也许系统错了。”
她从没体验过这些,却一笔一划,将它们“画”了出来。
那不是复制,而是渴望。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人类情绪。
她只知道,当她画完第三幅,心里有个地方软得像被雨泡过的纸。
那不是程序能模拟的感觉。
那是她自己——
第一次,不为任务,不为报告,不为功能性适配,仅仅是因为,她想感受。
她轻轻把三幅画收好,用一个透明文件袋装起来。
这一晚,她成了她曾无比警惕的“污染样本”。
她没有挣扎。
她只是低声说:
“如果感情真是毒。”
她看着窗外夜色。
“那我愿意,再试一次。”
——
屏幕蓝光映在白瑾若脸上,把她的眼神照得冷冽又透明。
她坐在系统终端前,调出一张画作。
那是周墨为米悦画的那幅——《她站在光里》。
画面里,女孩抬头看天,身上是斑驳树影,光从她左侧落下,脸颊微仰,像是等风,也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而画外那个视角,是他。
是周墨,那个把整个世界都画进一张纸里的人,却只留她一个在光里的少年。
白瑾若动了动手指。
那是系统核心数据库从未存档的一张非功能性绘画,带着大量未定义情绪因子。
她将这幅画上传。
备注:非理性联结,疑似情感自发触发机制样本。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十几秒后,屏幕弹出系统回复。
【已确认:情感污染严重。建议启动观察员与目标体同步中断机制。】
她盯着那行字,指节轻轻收紧。
下一秒,权限界面右上角弹出一个新的闪烁红框:
【限制等级提升:预计48小时后,启动监督员清除机制】
她没有动。
像是那串冷漠逻辑语言根本无法触及她的内层。
直到过了许久,她才抬手,缓慢地将界面一层层关掉。
然后,从桌旁抽屉里取出自己的笔。
那是她一直保留的第一支绘图工具。
她将纸铺在桌上,不再犹豫地动笔。
这一次,她没有建模,没有设定情绪权重,没有参考情绪波段。
她只画了一个男孩。
少年坐在屋顶,风吹起他的白衬衫,眼神温柔,像是在望一个还没出现的人。
但他在笑。
是那种没有防备、没有程序语言污染的笑。
她落下最后一笔。
盯着画中那张脸,忽然轻声说:
“如果这也算错。”
“那我不想对了。”
她合上画本,眼神清亮。
——系统可以定义一切,但无法定义她心跳的频率。
——无法定义,她想要的那一点“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