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抵京,官道上仪仗肃整,正待换乘更为华贵的銮驾回宫。董佳佳刚伺候皇太后安稳登车,转身欲往自己的随行车驾走去时,却见一行人押着数名女子走向另一侧,那并非后宫女眷的车列,反倒挨着守卫京城的兵卒车马。这些女子,正是先前在船上侍奉过康熙的江南女子。
待董佳佳坐进自己的马车,听底下人低声细禀,才知晓其中缘由。原来康熙对这些南边进献、已承侍寝的女子,处置竟如此干脆。先是命人强灌避子汤药,断了她们怀皇嗣的可能,随后便直接押往城外皇家寺庙,令其终生带发修行,青灯古佛伴余生。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李嬷嬷进献的两位女子却被留了下来,奉旨入宫侍奉。董佳佳心中了然,看来康熙对自己的乳母李嬷嬷,终究还是给予了几分格外的信赖与体面。这般思忖着,她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康熙心思深沉,这份冷酷无情,实在令人心惊。
周遭人对此事似乎都波澜不惊,唯有董佳佳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不忍。其实返程途中,她早已隐约料到这般结局,康熙素来注重声名,断然不会放任地方官员进献的女子随意入宫,若开了这先例,难免污了圣明。
可当亲眼见到那些女子,年纪不过与茉雅琪她们相仿,却因康熙几句轻描淡写的吩咐,便被草草定下青灯古佛的一生,她心里终究还是沉甸甸的。
是以回宫的路上,董佳佳的心情始终轻快不起来,即便想到即刻便能回到京城中心那方百平米的寝殿,见到格兰珠她们熟悉的笑脸,也难掩眉宇间的几分怅然。
仪仗很快入宫,贵妃早已领着后宫众人在宫门前候驾。念及皇太后舟车劳顿,康熙特意免了不少繁文缛节,众人在寿康宫略坐片刻问安后,便各自散去回了寝宫。
董佳佳带着格格们回到永和宫,先吩咐白霜将南巡的行囊一一卸整,又与格兰珠她们简单说了几句近况,见董佳佳面带倦色,格兰珠几人也知趣地未做过多打扰,让她歇息去了。
歇缓了三两日,董佳佳与茉雅琪她们才渐渐恢复了精神。待将南巡带回的各式礼物分赠给格兰珠几人、胤佑,以及后宫中未曾随行的几位格格后,永和宫众人才又围坐一处,就着沿途的风光景致、风土人情又热热闹闹聊了许久。
日子便这样在平淡中悄然滑过,南巡归来的喧嚣渐渐沉淀,董佳佳也都慢慢回归了往日的晨昏作息,一切重回深宫日常的轨道中。
转眼便至五月初,长春宫忽传喜讯,位份低微的张氏被诊出已有一月余身孕。此事并未在后宫掀起太大波澜,却让长春宫成了众人暗中关注的焦点。一来,谁也说不清这胎将来会交由哪位主位抚养;二来,张氏与同住一宫的安嫔素来交恶,这腹中胎儿能否平安降生都未可知,后宫众人便都等着看长春宫的后续热闹。
张氏有孕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董佳佳耳中。南巡途中,张氏曾数次向自己示好,恳请迁居永和宫,却被她婉拒了。董佳佳深知,张氏迁居对自己百害无一利,反倒会平白与安嫔结怨,搅乱永和宫的安宁。不过念及张氏是故人之妹,她还是吩咐白霜传信给内务府的心腹,悄悄照拂张氏一二,免得安嫔克扣张氏应得的份例。
董佳佳却不知,自己这一举动间接缓解了张氏眼下的困局。
长春宫内,自张氏有孕后,身为一宫主位的敬嫔率先遵着康熙的心意,对张氏厚加赏赐,安嫔见状也随之效仿。谁知不过数日,康熙竟又传下口谕,命敬嫔亲自照看张氏这胎。其中深意不言而喻,若张氏能平安诞下皇嗣,多半要交由敬嫔抚养。
这道旨意一出,可把素来觉得皇上不会将皇嗣托付给未曾生育的自己、日后恐无依靠的安嫔与僖嫔喜得心头滚烫,二人各自暗中盘算起来,都想着要趁早谋划,为将来能抱养低位嫔妃所生的皇嗣铺路。
后殿内,安嫔手捧茶盏,目光凝望着前殿的方向,静静沉思了许久。张氏刚有孕时,她心中确实动过歹念,想除掉这胎。可如今不同了,皇上头一回松口让她们抚养皇嗣,虽说她也清楚,多半是宫中皇嗣渐多、暂无更合适的主位,才轮得到她们这些未曾生育的嫔妃抚养,但终究是给了她们一个盼头。
若是此刻对张氏下手,被察觉,定会惹得皇上厌弃,认定自己心性不安分,亲手断送了日后抱养皇嗣的可能。更何况底下人来报,连远在永和宫的端妃都在暗中照拂张氏。这般情形下,安嫔在心中几番掂量,终究还是暂且按捺住了那股恶念。
当然,安嫔心中的顾虑虽让她收敛了锋芒,却并未彻底熄灭那股恶念。她只是暂时按兵不动,暗中盘算着更周全的法子,既要除掉张氏腹中这胎,又要让自己全身而退,毫无牵连。
毕竟皇上这道旨意实在刺眼,明明她才是长春宫的嫔位之首,与敬嫔同住一宫,皇上却直接越过她,将张氏这胎交由敬嫔照看。虽说她与张氏素来不和,也知晓敬嫔居前殿、是名义上的一宫之主,可论位份排序,她才是众嫔之首,平日里敬嫔在她面前也从不敢摆架子。
如今皇上这道旨意,分明是在昭告长春宫以敬嫔为尊,不仅损害了她在宫中的地位和威信,更彻底掐灭了她觊觎一宫之主的念想。这份屈辱与不甘,她绝不会甘心罢休。
可如今敬嫔将张氏护得密不透风,安嫔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她暗自冷笑,只觉敬嫔未免太过尽心,换作是她,只需确保皇嗣平安降生便够了,何必如此护着张氏。她们既无皇贵妃那般显赫家世,又未曾生育过皇嗣,哪能像皇贵妃那样得皇上长久信重、接连抚养皇嗣。
在安嫔看来,抚养皇嗣,终究是生母不在才最省心。远的不说,皇贵妃与德妃不就因四阿哥闹得形同陌路。皇贵妃膝下无亲生皇嗣,便对四阿哥格外看重,反倒让四阿哥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与生母德妃日渐疏离,这在后宫早已不是秘密。
如此想来,敬嫔此刻对张氏这般维护,将来张氏若真诞下皇嗣,又怎会甘心让孩子被敬嫔抚养。更何况二人同住一宫,日后为了孩子必定少不了风波。
况且张氏这胎,若是生个格格倒也罢了,再如何也掀不起风浪,断无可能爬到她们头上;可若是个阿哥,将来母凭子贵,难保不会与她们平起平坐。
到那时,敬嫔这般费尽心力抚养皇嗣,到头来岂不成了替张氏铺路的垫脚石。敬嫔就不会动脑子想想,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嫔位,这般尽心竭力,就不怕最后辛辛苦苦一场,反倒替张氏做了嫁衣吗。
想到这儿,安嫔看向前殿的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怒其不争的烦躁。敬嫔实在是心慈手软,换作是她,定会选择“去母留子”,一了百了。念及此,安嫔眼底掠过一丝不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安嫔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像是想到了一举两得的法子。随即侧首对竹月随意说道:“说也奇怪,张氏怀了身孕,反倒精力越发旺盛,吵得我头疼,还是让她安分些才好。竹月,你去悄悄查一查太医院给张氏开的安胎药方子。她既得了这份福气,总该平平安安给皇上诞下康健皇嗣才是,可不能出半分差错。”
竹月瞬间领会了主子话中深意,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躬身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