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辰先前不屑的面色立马堆满笑意,他掏出块帕子,不住擦着额头上的汗:“崔司使见笑了,天气炎热,天气炎热!如此甚好,司使大人和顾奉御有什么想查的,只要是本官所辖,绝不怠慢。本官做不了主的,可以禀给上头,二位大可放心。”
崔景湛看了顾青一眼,转而看向刘辰:“刘寺丞,所缺这只,可有取用记载?保管在何处?平日何人可以接触?”
刘寺丞继续咽着唾沫:“自是有取用记载的,本官得差人去查。至于保管之处,自是咱们鸿胪寺的库房。平日里若无人取用,恐怕就是无人问津。”
“无人问津?”顾青好奇道,“难道不会定期盘点库存?”
“顾奉御说笑了,鸿胪寺的礼器不比尚酝局的酿酒用料,会坏而有时效。鸿胪寺的礼器,尤其好些小国进贡而来的偏门礼器,恐怕就是入宫时给官家或者宫中贵人们过个眼,好些年一直在库房角落里积灰也是有的。”
言罢,刘辰看了几眼这犀角杯,顾青随着他的视线,心下了然,这些礼器毕竟是贡品,就算无人问津,也不像宫中那些旧了的器具,能送去少府监,拆了融了再做新的,可不就只能放在角落占个地方。
如此说来,动手之人恐怕极为了解宫中规矩,一时半会不怕旁人发现。
顾青缓缓摇头,也不对,万一那人并未想那么多,只想着解一时之危,只是恰好这么多年阴差阳错无人发现,也是有的。
“刘寺丞可否带我们去库房看看?”崔景湛沉吟片刻,估摸着问是问不出什么了。
“几位请随本官来。”刘辰长呼了口气,吩咐一旁的小吏赶紧唤人去查取用记载。
鸿胪寺的库房在后院,这犀角杯不算名贵,因此被存在后院第一进院子的厢房位置,方才的小吏顺着年份和用途,一盏茶的工夫就寻了出来。
崔景湛多看了这瘦弱小吏几眼,乃是鸿胪寺品级最低的吏员,平日里多半负责跑腿取物记记书档。
“你对此处倒是熟悉。”崔景湛不经意间道。
“回司使大人,小的在库房八年了,熟能生巧。”小吏躬着腰背,不似方才那般发抖,在崔景湛跟前,还是有些许畏惧。
顾青闻言,不禁多了几分敬佩之情:“那依你的印象,这些年可有人取用过这犀角杯?”
“回顾奉御,小的不记得有人取用过。”小吏斩钉截铁。
刘辰在一旁轻轻咳嗽了几声,小吏眉头微挑,抿着嘴小声道:“但不止小的一人当差,兴许旁人轮值时,也有可能。大人还是以书册所载为准吧。”
顾青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他心里头更为相信这小吏所言。
可阿爹教导过,不管如何,凡事都不能只靠猜。便是再笃定,什么用料会有何等风味,必得亲自试酿了才敢下论断。
言语间,四人到了这犀角杯存放的厢房门外。
小吏指着角落的一个大铜匣利落道:“小的方才就是在那处取得犀角杯。”
崔景湛和顾青上前,这周遭全是灰尘,连地上都是,他二人进来前,只有这小吏一人进出的脚印。
看来确实多年不曾有人想起这杯子。
再想起昨日闻墨筑的地窖,无论是从书册还是地窖里的光景,也都是多年未有人碰那犀角杯。
鸿胪寺的书册还未取来,可如此推断,调包之事,并不是近几年所为。
顾青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甚至不一定存进探事司后再调包,毕竟管得甚严。
难道一开始放进去的,就不是旧案中的犀角杯?
他同崔景湛对视一眼,二人颔首示意,想到一处去了。
又候了片刻,下头的卒子来报,这书册繁杂,一时半会理不出来。
“无妨,你先派人理着,有头绪了去探事司寻本使便是。”崔景湛摆了摆手,快步往外走去。
“司使大人,那这只犀角杯?”刘辰盯着顾青手中那只,舔了舔嘴唇。
“此乃关键证物,自是留在探事司。你们这的那只我们也要带走。”崔景湛顿了顿,满面笑意,“多亏刘寺丞心细,不然本使险些忘了。”
刘辰欲言又止,好几息后,才憋出几个好字。
“你放心,我探事司办案,会给你留手书。”闻荣跟在后头,小声交代了几句,刘辰这才长舒了口气。
回了肃正堂,闻荣同顾青立在乌木长桌下侧,皆不言语。
“闻荣,你如何看?”崔景湛缓缓道。
闻荣琢磨了一番:“大人,依属下看,最近有人调包的可能性不大。只是此事时隔久远,一时不好查证。不过属下觉着,最有可能是当年放进去时,就出了问题。”
“说说为何?”崔景湛饶有兴致看着闻荣。
闻荣心里头一激灵,大人这是要考自己了?
他脊背挺直,颇为认真道:“属下以为,凡事论动机。这么多年,无人提及犀角杯,也无人提及什么当年的旧案,犯不着有人触霉头去干此事。要么就是最近,可官家重提此事这才几日,从所有痕迹看,都不像。那就只剩案发那年了,兴许因为什么缘由,有人悄悄藏起了原本那只犀角杯。”
“那依你看,何人最有可能?”崔景湛追问道。
闻荣小心看了他同顾青一眼,见他二人面色如常,想来自己方才所言,没什么偏差,他一口气猜到:“那应是熟知犀角杯之人,至少能分清,还能自由进出鸿胪寺库房,和探事司闻墨筑……”
说着说着,他察觉到什么不对,又摇了摇头:“不对,这也太难了,案发之时,宫内想必严得很,这人不一定能进出此地,只需拿到假杯子,在禁军入库前调包,能方便许多。”
“依你所言,去查。十七年前犀角杯案发时,可疑之人有哪些。探事司要查,鸿胪寺也要查。”崔景湛伸出食指,飞快敲击着桌面,“动静小些,暗中查,别打草惊蛇。”
“大人,这恐怕得费些时日。”闻荣错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