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河的水汽在黎明时分最是浓重，将两岸的竹林染成一片朦胧的青色。陆昭雪蹲在河边，指尖轻轻划过水面，激起的涟漪中倒映着她疲惫的面容。冰魄剑横在膝前，剑身上的星河流光比昨日又暗淡了几分，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丫头，再往前就是黑水渡口了。\"药王谷三长老拄着枯木杖走来，浑浊的眼睛望向雾气深处，\"过了渡口...就是暗月坊的地界...\"
陆昭雪没有立即回应。她摩挲着剑穗上那个已经褪色的平安结——这是爷爷用山里的青麻编的，如今已经被血渍浸透了大半。河水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让她想起深山里的溪流，想起爷爷教她辨认药草时粗糙的手掌。
\"昭雪姐...\"巫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姑娘抱着碧鳞蛊王，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小绿说...渡口有很重的血腥味...\"
陆昭雪站起身，冰魄剑无声归鞘。转身时，她看到铁十七正用临时找来的磨刀石打磨那柄已经变形的铁锤，壮汉双臂的绷带渗出新血；云织月静静倚在寒玉棺旁，墨绿布带下的眼眶早已流不出泪水；夜无痕则完全隐入晨雾，只有匕首上的\"诺\"字偶尔闪过一抹金光。
\"走吧。\"她轻声道，\"林远山既然指了这条路...\"
话未说完，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音。不是风铃，也不是巫铃腕间的银铃，而是一种更加空洞、更加刺骨的声音——像是骨头相互碰撞发出的响动。
\"来了。\"夜无痕的声音从雾中飘来，带着罕见的紧绷，\"三个人...不，四个...\"
雾气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走出。青袍玉冠，翡翠烟斗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光泽——正是林远山。但令陆昭雪瞳孔骤缩的是，儒商身后还跟着三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每人手中都提着一盏血红色的灯笼。
\"陆姑娘，久等了。\"林远山的笑容依旧和煦，仿佛昨日枯骨地的生死厮杀从未发生。他优雅地吐出一口烟圈，\"这几位是暗月坊的引路人。\"
铁十七的临时铁锤立刻横在胸前：\"装神弄鬼的玩意儿...\"壮汉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老子一锤能砸碎三个！\"
林远山不以为意，翡翠烟斗指向雾中：\"暗月坊的规矩——需蒙眼前往。\"他身后的黑衣人无声上前，手中多出几条浸过药液的黑色布带，\"当然，若信不过林某...\"
\"不必。\"陆昭雪打断他，冰魄剑微微出鞘三寸，\"我们看得见路。\"
空气瞬间凝固。林远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失笑：\"看来陆姑娘在云澜城收获不小。\"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云织月，\"星陨阁的'破障术'果然名不虚传。\"
云织月的竹杖轻轻点地：\"西南三十丈...有空间波动...\"少女的声音虚弱却清晰，\"是...传送阵？\"
林远山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不愧是'星瞳'的持有者。\"他转身走向雾中，\"跟上吧，天亮前必须进入坊市。\"
穿过茂密的竹林，众人来到一处隐藏在岩壁后的青铜门前。门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最上方悬挂着三盏鬼面灯笼，血色光芒将\"暗月坊\"三个字映得如同流淌的鲜血。
\"形散神聚，气敛如尘...\"夜无痕的声音在陆昭雪耳边响起，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门后有神识扫描...三道...都是金丹期...\"
陆昭雪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左手按在剑柄上。林远山已经走到门前，翡翠烟斗在某个特定符文上轻轻一磕——
\"咔嗒。\"
青铜门缓缓开启，一股混合着血腥、药香和腐烂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巫铃的碧鳞蛊王立刻昂首吐信，头顶玉角泛起警示的金光。
\"欢迎来到暗月坊。\"林远山侧身让开通道，烟雾中的脸庞忽明忽暗，\"修仙界最黑暗...也最真实的地方。\"
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幽深甬道，两侧墙壁上嵌满了人头大小的水晶球，每个球体里都囚禁着一个活物——有的是狰狞的妖兽，有的是扭曲的人形，甚至还有几个明显是修士的存在。他们无声地嘶吼着，撞击着水晶壁，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活体展柜...\"药王谷三长老的枯木杖重重顿地，\"造孽啊！\"
林远山悠闲地吐着烟圈：\"左边第三排第二个，是药王谷三十年前失踪的'玉面神医'。\"他看向长老，\"听说...是您师弟？\"
长老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陆昭雪一把扶住老人，冰魄剑上的星河流光不受控制地暴涨：\"林远山！你——\"
\"别误会。\"儒商举起双手，\"暗月坊存在的时间比幽冥殿还久。\"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甬道尽头，\"在这里...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
仿佛印证他的话，甬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撕碎的声音。铁十七的临时铁锤已经泛起红光，巫铃则死死抱住躁动的碧鳞蛊王。
\"跟紧我。\"林远山转身走向黑暗，\"踩我的影子，一步都不能错。\"
众人沉默地跟上。陆昭雪走在最后，冰魄剑的微光勉强照亮脚下。她注意到地面上刻满了细密的纹路——是某种古老的传送阵法，而且正在缓慢运转。
\"小心台阶。\"林远山突然提醒，\"下面是'千面巷'。\"
台阶的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无数灯笼悬浮在半空，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数不清的摊位沿着蜿蜒的街道排列，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甚至打斗声混作一团。更诡异的是，每个摊主都戴着相同的青铜面具，分不清是男是女。
\"记住三条规矩。\"林远山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第一，不要问货物来源；第二，不要触碰未付款的商品；第三...\"他看向云织月，\"不要直视任何人的眼睛。\"
话音未落，一阵刺耳的骨铃声从远处传来。巫铃腕间的银铃突然不受控制地共振，发出尖锐的鸣响！
\"惑心铃！\"林远山脸色骤变，一把按住巫铃的手腕，\"闭耳识！\"
已经晚了。陆昭雪只觉一股甜腻的气息钻入鼻腔，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她看到爷爷站在不远处向她招手，看到死去的谢青符从寒玉棺中坐起...
\"草木有灵，吐纳归真...\"千钧一发之际，《百草诀》的清心口诀自动在脑海中响起。陆昭雪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眼前的景象让她毛骨悚然——两侧摊位上的根本不是普通商品，而是各种活体容器！一个摊位上整齐排列着透明的琉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另一个摊位上挂着数十个鸟笼，里面关着的却是缩小的人头！
\"这是...\"她强忍恶心，看向最近的一个摊位。那里摆放着十几个水晶匣子，每个匣子里都蜷缩着一个昏迷的孩童，胸口贴着写有价格的标签。
\"灵根移植的材料。\"林远山轻描淡写地说，\"上好的水灵根童子，三百上品灵石一个。\"
铁十七突然暴起，重锤狠狠砸向那个摊位！\"畜生！老子砸了这鬼地方！\"
\"住手！\"林远山和夜无痕同时出手阻拦。翡翠烟斗喷出一股青烟缠住铁十七的手腕，而无光匕首则精准地挑开了锤头的发力点。
\"你想害死所有人吗？\"夜无痕的声音冷得像冰，\"看看头顶。\"
陆昭雪抬头，只见穹顶上悬挂着数百个铁笼，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具干尸——有的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有的则已经被风干成骷髅。
\"违规者的下场。\"林远山收起烟斗，\"暗月坊存在三千年，从没有人能在这里撒野。\"
铁十七的双臂剧烈颤抖，魔纹不受控制地蔓延。巫铃急忙上前，碧鳞蛊王喷出一缕金焰暂时压制魔气。云织月的竹杖则突然指向某个方向：\"那里...有东西在呼唤我...\"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陆昭雪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小摊。摊位上堆满杂物，但最显眼的是一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锁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猿猴。那猿猴不过三尺高，却生着六只眼睛，每只眼睛里都跳动着诡异的红光。
\"噬心魔猿...\"药王谷三长老倒吸一口冷气，\"筑基期的凶兽，怎么会...\"
铁十七突然僵住了。他双臂的魔纹疯狂扭动，竟与那魔猿眼中的红光产生了共鸣！魔猿也猛地抬头，六只眼睛同时锁定铁十七，发出刺耳的尖啸！
\"不好！\"云织月的竹杖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卦象大凶！这畜生与他命格相冲！\"
几乎在同一时刻，魔猿猛地挣断铁链，化作一道黑光扑向铁十七！壮汉仓促举锤格挡，却被魔猿一爪撕开胸前的衣衫——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魔纹，与魔猿眼中的红光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林远山眯起眼睛，\"魔器宗的试验品...难怪会有反应。\"
陆昭雪冰魄剑已然出鞘，剑身上的星河流光全部内敛，化作一道细如发丝的蓝线：\"灵液化丹，寒锋自凝！\"
剑气精准地刺入魔猿后心，却如同泥牛入海！魔猿反而被激怒，六只眼睛同时喷出血光，直取铁十七眉心！
\"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将魔猿钉在地上——是夜无痕的匕首！更令人惊讶的是，匕首上的\"诺\"字金光大盛，竟将魔猿体内的血光硬生生逼出！
\"无光...噬魔？\"林远山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你到底是...\"
话未说完，整个暗月坊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所有灯笼同时熄灭，只剩下穹顶上的铁笼发出瘆人的嘎吱声。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幽冥殿办事，闲杂人等——\"
\"滚。\"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陆昭雪的冰魄剑已经横在林远山咽喉前：\"你算计我们？\"
儒商苦笑一声，翡翠烟斗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诡异的轨迹：\"恰恰相反...我是在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