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电子钟刚跳到六点十七分，林峰的指节就叩响了会议室的玻璃。
门内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阿明探出头时，镜片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水雾——显然是从宿舍直奔而来。
他怀里抱着的笔记本比平时厚了一倍，边角翘起几页稿纸，露出密密麻麻的公式。
“昨晚算到凌晨两点。”他把本子放在会议桌上，钢笔“咔嗒”一声卡进封皮，“错峰供电的能源损耗比预估值低3.7%。”
林峰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昨夜咖啡馆里阿明盯着热可可的模样，像只缩在壳里的蜗牛，此刻却把最柔软的信任摊开在桌面。
“我让人买了豆浆。”他从纸袋里掏出一杯，杯身还冒着热气，“甜的，你以前说……”
“我奶奶也爱喝甜豆浆。”阿明接过杯子，指腹蹭过杯壁的水珠，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翻开笔记本，钢笔尖悬在最新一页数据上方，“等下宣布试验启动时，我会把修正后的能耗表发群里。”
七点整，当林峰站上临时搭起的讲台时，实验室的玻璃墙已蒙了层白雾。
窗外的雪还没停，模糊了远处的建筑群，但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二十几个科研人员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细雾，裹着期待与紧张。
“各位。”林峰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昨晚和阿明重新核对了方案，今天上午十点，改良植物根系的小规模试验正式启动。”
台下响起零星的掌声，又很快被压下去——所有人都在等他继续。
“三个月前，我们在养老院做宣讲，有位爷爷拉着我的手说，‘能多活十年就行，够看孙女结婚了’。”林峰的目光扫过阿明，对方正低头整理资料，钢笔尖在纸页上投下细长的影子，“现在，小行星不会等我们慢慢来，但我相信，当硅基基因能让作物在冻土下扎根，当普通人的氧气机不再断电，我们就能给更多人十年、二十年……”
“还有来自离星的艾丽娅博士和她的团队。”他侧身让出位置，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七道浅银色的身影鱼贯而入。
艾丽娅的硅基皮肤在暖光下泛着珍珠白，发梢的结晶粒子随着动作轻颤，“他们带来了能稳定硅基链活性的纳米涂层，这会让我们的实验进度至少提前半个月。”
“林博士过奖了。”艾丽娅走上前，指尖轻轻划过讲台上的电子屏，投影立刻切换成复杂的分子结构图，“离星的土壤含硅量是地球的三倍，我们只是分享经验。”她转头看向阿明，眼睛里的星芒比任何仪器都明亮，“昨晚林说您在计算能耗，或许我们可以合作优化磁场发生器的休眠程序？”
阿明的喉结动了动。
他摘下眼镜擦拭，雾气在镜片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再戴上时，目光已落在艾丽娅身后的离星科学家身上——其中一位正蹲在墙角，用硅基指尖轻触实验室的通风管道，金属表面立刻泛起细密的蓝光。
“他们在检测磁场干扰？”他的声音里带着克制的兴奋。
“是的。”艾丽娅点头，“硅基材料对电磁脉冲敏感，我们需要确保试验时不会触发设备误报。”她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出淡蓝色的光痕，那是离星人的即时通讯方式，“卡隆，把检测数据共享给阿明博士。”
墙角的离星人抬起头，额头的硅晶簇闪过一道银光。
几乎同时，阿明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他点开邮件的动作很慢，像是怕碰碎什么，直到看到那串熟悉的波动曲线，才猛地抬头：“这是……你们用了谐波补偿？”
“离星的老办法。”艾丽娅笑了，硅基皮肤在笑纹处泛起淡紫色的光晕，“我们的城市建在硅晶矿脉上，早年总被地磁风暴干扰，后来发现叠加三次谐波能……”
“够了！”小杰的嚷嚷声从实验室另一头炸响。
这个总穿印有机械齿轮t恤的年轻工程师正扒着仪器台，鼻尖几乎贴在示波器上，“你们再聊理论，我这台基因融合仪的预热时间要超了！”他冲林峰挥挥手，发梢翘起的呆毛随着动作晃动，“林哥你快来看看，这台老伙计的温度传感器又闹脾气了！”
林峰快步走过去时，莉莉正蹲在小杰脚边，笔记本摊在膝盖上，铅笔在“环境湿度”那一栏划了个圈。
她的毛线帽歪在头顶，露出几缕被静电炸起的发丝：“我刚测了实验室的湿度，比标准值低2%。”她把本子递给林峰，指腹沾着碳笔灰，“硅基材料在干燥环境下活性会下降，或许需要启动加湿器？”
“现在启动的话，半小时后湿度能回升。”艾丽娅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她的硅基指尖轻轻触碰加湿器的开关，金属表面立刻浮现出淡蓝色的纹路，“不过这台机器的老化程度……”
“交给我！”小杰拍着胸脯，扳手在指间转了个圈，“上周刚给它换了新的陶瓷加热片，保证比我奶奶的电暖炉还耐用！”他弯腰调整仪器背后的接口，t恤下摆掀起，露出腰上挂着的机械表——那是他爷爷的遗物，表壳上还留着岁月磨出的包浆。
十点整，当基因融合仪的嗡鸣声像春汛般漫过实验室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培养舱里，经过硅基基因改良的苜蓿种子正在发光——不是普通的绿，而是带着金属质感的银，像撒了把碎钻在琼脂胶里。
“活性92%。”阿明盯着监控屏，声音发颤。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每敲下一个数字，屏幕就跳出一道新的曲线，“硅基链和碳基链的融合度……78%！比模拟数据高了13%！”
“这说明我们的纳米涂层起作用了。”艾丽娅的指尖抵在培养舱玻璃上，硅基皮肤与玻璃接触的地方泛起暖金色，“离星的硅晶虫也是这样，当它们的外壳接触到同类，活性会自动提升……”
“看这里！”莉莉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笔记本被翻到最新一页，铅笔尖几乎戳破纸页，“土壤样本的保水率上升了17%！这些根毛……”她凑近显微镜，发间的草屑落进载物台，“它们在分泌某种黏性物质，像……像在编织微型水网！”
实验室里爆发出欢呼。
小杰把扳手抛向空中，又手忙脚乱地接住；阿明推了推眼镜，却没擦去眼角的湿润；艾丽娅的硅基皮肤泛起彩虹般的光晕，那是离星人表达喜悦的方式。
林峰靠在仪器台上，望着培养舱里闪烁的银光，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三个月前那个拉着他手的老人，此刻正透过他的眼睛，看着希望在琼脂胶里生根。
“叮——”
手机震动的轻响像根细针，刺破了满室的喜悦。
林峰摸出手机，屏幕上是萨拉的消息：“监控拍到‘纯净地球’的人在镇外树林聚集，携带不明装置。”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抬头时，恰好对上阿明的目光。
对方的镜片上又蒙了层雾，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艾丽娅走过来，硅基皮肤的光晕正在消退：“发生什么了？”
“可能是天气预警。”林峰把手机揣进兜里，声音平稳得像实验室的恒温系统，“大家继续记录数据。小杰，注意融合仪的温度；阿明，能耗曲线每五分钟更新一次；艾丽娅……”他看向女主，对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警觉的星芒，“麻烦你和离星同事加强磁场监测。”
实验室的嗡鸣声还在继续，但气氛像被撒了把碎冰。
莉莉的铅笔在本子上划出重重的折痕，小杰调试仪器的动作突然变得很用力，扳手磕在金属台上，发出清脆的响。
阿明的钢笔尖悬在数据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培养舱里的苜蓿仍在发光，银亮的光透过玻璃，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但这一次，那些光斑不再像星星，倒像某种未被说破的警告，在空气里轻轻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