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下了一夜的雨,清晨时分才停歇。吴邪趁着天气转晴,决定整理一下书房里堆积的箱子。这些从杭州带来的物品大多还没拆封,随意堆在角落已经快一年了。
\"需要帮忙吗?\"张起灵站在门口问道,手里端着刚泡好的龙井。
吴邪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笑着摇头:\"不用,就是些旧东西,我很快搞定。你不是要陪念灵去学校参加活动吗?\"
张起灵点点头,将茶杯放在书桌上:\"中午回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尘封的纸箱,\"有事叫我。\"
\"能有什么事?\"吴邪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去吧,别让念灵等急了。\"
张起灵离开后,吴邪继续他的整理工作。大多数箱子里都是些普通的生活用品和书籍,直到他搬开最底下一个略显陈旧的木箱——那是他从沙漠带回来的,表面还沾着些许已经干涸的沙粒。
吴邪的手在箱盖上停顿了几秒,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气后,他掀开了盖子。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熟悉的黑色外套——他在沙海时期常穿的那件。衣物下面是一些笔记本、地图,还有一个小铁盒。吴邪机械地拿起外套,一股混合着沙漠尘土和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拉回到那个炎热、干燥、充满绝望的地方——
黑暗的小屋、无尽的计划、刀片划过皮肤的疼痛、独自一人的日日夜夜...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吴邪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汪家人的狞笑、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青铜门冰冷的触感...
\"不...不是现在...\"吴邪喃喃自语,试图将这些画面赶出脑海,但它们像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声。
在理智完全崩溃前,吴邪做了一个本能的选择——逃离。他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房子最里侧那个狭小的储物间。那是装修时无意中留下的一个死角,入口只有不到半米宽,他很瘦,可以进去,里面堆着些不常用的工具,平时几乎无人问津。
吴邪蜷缩进这个狭小黑暗的空间,用颤抖的手将几个纸箱拖到入口处,勉强挡住外界的光线和视线。然后他抱紧双膝,将头深深埋进臂弯,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的记忆和痛苦。
\"没事的...没事的...\"他反复默念着,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现在的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孤独绝望的青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其他人回来了。吴邪缩得更紧了,他不想被看见这副模样,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些黑暗的记忆仍然能如此轻易地击垮他。
\"吴邪?\"解雨臣的声音从书房传来,随后是疑惑的自言自语,\"奇怪,刚才还在这...\"
脚步声逐渐接近储物间,突然停住了。
\"这里...\"解雨臣的声音变得警觉,\"黑瞎子,过来一下。\"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更多人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天真?你在里面吗?\"胖子的大嗓门带着明显的担忧。
吴邪咬紧嘴唇不回答,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皮肉。他听见外面的人试着移动挡在入口的箱子,但空间太窄,别人根本无法进入。
\"让我来,\"解雨臣说,\"用缩骨功可以进去。\"
\"不行。\"这个低沉的声音是张起灵。吴邪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想到张起灵也回来了。\"会吓到他。\"
一阵沉默后,胖子小心翼翼地在入口处蹲下:\"天真啊,有什么事儿出来说呗?胖爷我给你做红烧肉怎么样?你最爱的那个...\"
没有回应。吴邪将脸埋得更深了,仿佛这样就能消失。
解雨臣换了个方式:\"吴邪,是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可以解决。你先出来好吗?\"
依然没有动静。
黑瞎子尝试用轻松的语气:\"小吴啊,你再不出来,花儿可要硬闯了。他那缩骨功你懂的,挤进去可不太好看...\"
\"闭嘴。\"解雨臣低声呵斥。
外面的交谈声渐渐变成了小声的争论。吴邪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应激反应......不要强迫他......当年的事...\"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有人跪在了储物间入口处。
\"吴邪。\"是张起灵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在这里。\"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吴邪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焦点。他微微抬起头,但依然没有动弹。
\"念灵问我你去哪了,\"张起灵继续说,声音不疾不徐,\"我说你在忙。他画了张画给你,是一只兔子。\"
吴邪的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些。
\"外面下雨了,\"张起灵似乎并不急着让他出来,只是平静地叙述着,\"湖面上的涟漪很像你喜欢的那个青花瓷纹样。\"
一滴泪水从吴邪眼角滑落。张起灵记得,记得他随口提过喜欢那个瓷器的纹样。
\"胖子在做红烧肉,但盐放多了。\"张起灵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黑瞎子偷偷加了糖。\"
吴邪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他能想象出厨房里的混乱场景,胖子大呼小叫,黑瞎子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吴邪,\"张起灵的声音更轻了,\"你能出来吗?或者,让我进去?\"
沉默良久,储物间里终于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小哥?\"
\"嗯,我在。\"
挡在入口的纸箱微微晃动,随后被一只苍白的手慢慢推开。吴邪的脸出现在阴影中,眼睛红肿,面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他看到跪在入口处的张起灵,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张起灵没有贸然伸手,只是保持着跪姿,平静地注视着他:\"慢慢来。\"
吴邪艰难地一点一点爬出那个狭小空间,当他完全出来后,整个人虚脱般向前倒去。张起灵稳稳地接住他,将他打横抱起。
\"我...我能走...\"吴邪微弱地抗议,但身体却诚实地蜷缩在张起灵怀里,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寻求庇护。
客厅里,其他人都识趣地保持了距离。胖子担忧地看着吴邪惨白的脸色,解雨臣则示意黑瞎子带张念灵先去院子里玩。
张起灵将吴邪轻轻放在沙发上,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捧住他冰凉的手指:\"喝茶吗?\"
吴邪恍惚地点头,眼神依然没有焦距。张起灵泡了杯热茶,小心地递到他手中,然后坐在旁边,保持着一个既亲近又不会让他感到压迫的距离。
胖子端来一碗热汤,轻手轻脚地放在茶几上:\"趁热喝,补气血的。\"
解雨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语气平静:\"需要什么就说。\"
吴邪双手捧着茶杯,热度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让他稍稍回神。他环顾四周,看到三张写满担忧的脸,突然感到一阵羞愧:\"对不起...我...\"
\"道什么歉,\"胖子打断他,\"谁还没个情绪低落的时候了。\"
解雨臣点头:\"我们是一家人。\"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轻轻覆在吴邪的手背上,温暖的触感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吴邪深吸一口气,试图解释:\"那个箱子...沙海时期的...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大反应...\"
\"不需要解释,\"解雨臣轻声说,\"我们都明白。\"
确实,在座的每个人都经历过足以摧毁常人的创伤。他们比任何人都理解,有些伤口不会完全愈合,只学会与之共存。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大家默契地保持着平常的氛围。胖子讲着镇上听来的笑话,黑瞎子带着张念灵回来后,也加入了闲聊。张起灵始终坐在吴邪身边,时不时递上一杯新茶或一块点心。
傍晚时分,当其他人都在厨房准备晚餐时,吴邪悄悄溜出了屋子。他需要独处,需要空间来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院子后面的小湖边停着一艘木船,他解开缆绳,轻轻划向湖中央。
湖水荡漾,倒映着渐暗的天空。吴邪放下桨,任由小船随波轻晃。远处,雨村的灯火一盏盏亮起,炊烟袅袅上升,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正常。
而他,却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无法言说的记忆。
岸边的树丛微微晃动,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张起灵站在湖边,静静地望着湖中的小船,没有呼喊,没有要求吴邪回来,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无声的灯塔。
吴邪望着那个身影,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张起灵会一直等到他准备好回去,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
夜色渐浓,第一颗星星出现在天幕上。吴邪深吸一口带着水汽的空气,拿起船桨,开始向岸边划去。那里有等待他的人,有他的家,有继续前行的勇气。
小船靠岸时,张起灵伸手稳住船身,另一只手递给吴邪。两只手在暮色中相握,一个微凉,一个温暖。
\"回家。\"张起灵轻声说。
吴邪点头,握紧那只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