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声骤歇,赵牧拿起桌上已凉的茶水,猛地灌了一口。
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根本压不住他胸中翻腾的怒火。
方才他斥责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块碎冰,狠狠砸在李承乾那颗原本火热且得意的心上。
雅阁内一片死寂。
沿窗撒入室内的明媚阳光,在此刻也仿佛失去了温度,只余下冰冷的亮白。
李承乾脸上的兴奋和期待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血色尽失。
“孤这是.....让赵兄失望了....”没在赵牧眼中看到一丝为他的“胜利”而生的喜悦,只有深沉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失望与愤怒,更是让他心中不禁有些猛的一紧。
这种感觉,比方才在朝堂上面对李泰的疯狂弹劾、面对父皇莫测的目光时,更加让他感到窒息......
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
方才赵牧的质问,像无数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李承乾那胜利后短暂包裹自身的虚幻气泡。
百官怎么看,父皇怎么看?
天下万民怎么看?
赵兄的每一个问题都沉重如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但其实从内心来说....这三点,在此刻的李承乾心中,都没有赵兄不重要。
因为在此刻,他更多的是在想,赵兄......又会怎么看自己?
虽说平日里赵兄看起来放浪形骸。
还整日躲在这花街柳巷中饮酒作乐,俨然不思进取的模样。
但只是随手显露出来的才能,便已经能让孤和父皇......
还有满朝文武俱都为之震惊.....
如此一想,李承乾方才在马车里那股指点江山的错觉...彻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冰冷的现实感攫住了他。
使得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唐突闯入这里的行为,在赵牧眼中是何等愚蠢而危险......
孤怎么就没想到呢!
一时得意忘形光顾着前来跟赵兄报捷,竟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思来想去,李承乾还是挺有担当,既然发现了失误,并被赵兄点破,自然也要主动承认错误....
想了想李承乾声音有些干涩中带了点委屈道:“赵兄,孤……只是想第一时间……”
他本想说自己迫不及待想分享那份扭转乾坤的喜悦。
想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有辜负赵牧的指点。
想……
但看着赵牧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
李承乾瞬间感觉到,似乎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幼稚可笑。
果然,赵牧原本看到李承乾变得有些失魂落魄,本还心想是不是自己说的太重了呢,可一听李承乾开口,眼神中却又染出一抹怒色。
重重将手中茶杯顿在桌上。
“第一时间?”赵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般说道,“太子殿下还真是有心了!”
“放着朝堂余波不顾,放着百官审视不管!”
“放着陛下可能的猜疑不理……”
“刚下朝便第一时间就想着来这平康坊寻我报喜?
“殿下……”刻意拖长了“殿下”二字,赵牧语言中略带讥讽道,“您如此这般重视,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那殿下可有想过,今日如此大张旗鼓.....”
“万一被魏王或是其他人瞧见.......”
“又会给我这卑贱商贾,带来怎样的麻烦?”
其实这也是赵牧真正如此愤怒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说自己手中多少有点底牌,自认就算当今圣上出手,自己就算刚不过,至少也能全身而退,更别说类似小小魏王之类的势力。
所以他才说是麻烦,而不是危险.....
不到万不得已,赵牧还是不想离这个在他眼中勉强算是繁华之地的长安城,更不想因为李承乾一时得意冒失,而暴露自身实力。
所以才会显得如此愤怒。
以往也就罢了,这李承乾每次来找自己都是遮掩行踪,白鱼龙服。
可这次闹得动静,是在有些太大了......
不过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先想法子补救,再说其他了。
可李承乾一听他今日这般冒失之举,有可能会给赵牧带来麻烦.....甚至是危险,却也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啊呀...孤怎么没想到这点!”李承乾猛地一拍自己脑门,那方才还失魂落魄的脸上,瞬间挂满了懊恼,随即又变换成惊惧道,“那赵兄...这可如何是好?”
还没等赵牧回答,他却又急声道:“要不赵兄现在便随孤回东宫,孤命人严防死守.....”
赵牧翻了个白眼儿,都有些怀疑这小子是故意的了。
为的就是将自己带到东宫,安心给他当幕僚?
“这倒也不必了,我虽未一介商贾之人,但起码自保还是没问题的!”赵牧语气还是不怎么好,他那目光犹如利刃般刮过李承乾的脸,仿佛要将他内心刨开似的,突然却又话锋一转道,“倒是看殿下如此清闲,想必是觉得今日朝堂一役,便已是稳操胜券,也高枕无忧了?”
“还是说......殿下觉得,如今自己就真的无事可做了?””
赵牧突然转变话题,却是让方才还惊惧担忧的李承乾心神一晃,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还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还没等他想起来,便只听赵牧继续说道:“那我倒要斗胆问一问殿下,那重开榷场和西域商路税关改革,还有边军屯田改制一事。”
“昨夜不是说陛下已经准奏了么?”
“不知现下,这三件事,殿下推行进度如何?”
赵牧仿佛轻飘飘的询问,却如同道电光狠狠劈在了李承乾心头!
甚至还下意识地猛地低下头,避开了赵牧那几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那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要惊跳起来。
李承乾这瞬间的失态,赵牧自然尽收眼底,顿时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了然神色。
“看殿下这副模样……”赵牧声音带着冷冽,毫不留情的质问道,“莫非是贵人事忙,将我这商贾微末之言……全然抛诸脑后了?”
“还是说,殿下觉得这足以改变大唐国政难事的三策。”
“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