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靴底刚触到星陨殿的青石板,后颈便浮起细密的冷汗。
整座地宫的震动突然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无形的压迫感,像被巨手攥住了咽喉。
他低头,看见脚下星纹阵的荧光正顺着裤管攀爬,在两人脚边织成半透明的屏障,将他们困在直径五尺的圆心里。
苏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带着药香的温热,却压不住他心跳如擂——方才在暗门外,他分明听见云隐的骂声渐近,可这屏障一起,那些声音便被彻底隔绝了。
\"听风术。\"他默念口诀,舌尖抵上齿龈。
市井里练出的耳力如蛛网般铺开,触及屏障边缘时却像撞在棉絮上。
再细探,竟发现星纹阵的纹路每过片刻便微微收缩半寸,石屑簌簌落在脚边,像时间在啃噬活物。
\"一炷香。\"他喉结滚动。
苏昭的重量压在臂弯里,让他想起十年前雪夜,她举着火折子替他照残卷,睫毛上落的那片雪花。
那时她的手也这样轻,却能焐热他冻僵的指尖。
如今这双手垂在身侧,腕上的问魂铃随着他走动轻响,倒像在替他数着将死的时辰。
匕首划破指尖的痛意来得迟钝。
裴砚盯着血珠坠向星纹交汇处,暗红在荧光里晕开,像滴进墨池的朱砂。
阵法却只震了震,纹路上的金砂反而缩得更快了。
他额角青筋跳动,余光瞥见石壁上的斑驳——是壁画。
十幅壁画,从右至左,画的是问魂宗历代大弟子的生平。
最中央那幅却不同:月白道袍的宗主与白衣女子并肩,两人掌心相抵托着锁魂印,女子眉心一点朱砂,正与昏迷中苏昭额间若隐若现的金纹重叠。
\"问魂遗孽。\"
冷硬的声音从背后劈来。
裴砚旋身,星陨剑的寒光已到面门。
持剑的青年眉目如刻,腰间悬着与云隐同款的星纹剑穗,正是星卫队长星垣。
他的剑刃上\"镇邪\"二字泛着幽蓝,像淬了千年寒冰。
裴砚没躲。
左手结了个隐晦的问魂诀,指腹轻轻按在苏昭掌心。
禁术\"引魂牵\"顺着血脉游走,她的生魂在识海里微颤,眼睫忽闪两下,无意识地呢喃:\"娘......挽月......\"
星垣的剑离裴砚咽喉只剩三寸。
\"苏昭,跟着本能。\"裴砚在她耳边低喝,同时松开托着她腰的手。
苏昭的生魂被禁术引着浮起三寸,掌心渗出一滴血珠,正坠在星纹阵最核心的金砂上。
地动山摇。
星纹阵轰然炸开金光,刺得星垣眯起眼。
裴砚趁机扣住苏昭后颈将她按回怀里,反手摸出袖中锁魂钉——那是用苏昭周岁时落的胎发混着他十年心血炼的,此刻嵌着她的血珠,正发出蜂鸣。
星垣的剑势被金光阻了一瞬,再劈下时,裴砚已将锁魂钉迎上剑锋。
\"当——\"
金属交鸣里,血珠突然与星陨剑共鸣。
剑刃上浮现出三个古篆,像被谁用鲜血重新刻过:\"挽月赠\"。
星垣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尖竟微微发颤。
裴砚盯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突然笑了:\"十年前在破庙,你替我挡过蚀日草妖的毒刺。
那时候你说'守秘人不杀无辜',现在呢?\"
星垣后退半步,剑穗上的星纹在金光里明明灭灭。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句:\"这剑......是家主的母亲赠的。\"
\"那苏昭的母亲呢?\"裴砚逼近一步,锁魂钉抵住星陨剑的吞口。
苏昭在他怀里动了动,金纹从眼底漫出,将两人的影子染成鎏金色。
星垣突然别过脸去。
他望着壁画上的白衣女子,喉结滚动数次,最终收剑入鞘:\"我只奉命守殿门。\"说罢转身,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脆响,很快消失在金光里。
裴砚松了口气,低头去看苏昭。
她的金纹正在褪去,睫毛上挂着泪,像是做了什么伤心的梦。
他替她擦泪时,星陨殿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钟响。
沉闷,浑浊,像有块锈铁砸在心脏上。
裴砚的动作顿住。
他记得问魂宗残卷里提过,\"封魂钟\"一响,生者魂散,死者魂消。
可这钟声......分明带着活人血祭的腥气。
\"砚郎?\"苏昭迷迷糊糊睁开眼,指尖揪住他衣襟,\"我好像......听见我娘在哭。\"
裴砚将她抱得更紧。
星纹阵的金光仍在翻涌,照得壁画上白衣女子的朱砂痣艳得刺目。
他望着殿深处更暗的阴影,那里有扇更小的门,门缝里渗出的风,比刚才更凉,还带着点铁锈味——像是血,陈了十年的血。
第二声钟响传来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