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里的霉味裹着潮意往鼻腔里钻,裴砚的指尖几乎要掐进苏昭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喉间的腥甜越涌越烈——任瑶那柄淬了诡毒的短刃划开他手腕时,他故意松了半分力,为的就是让毒顺着血管漫得慢些,好撑到带苏昭逃出去。
\"阿砚,\"苏昭的声音像片落在心尖上的雪,\"你的手在抖。\"
裴砚顿了顿,借着玉牌的光低头,看见两人交握的手背上,银杏叶的影子正随着他的脉搏轻轻震颤。
苏昭的掌心沁着薄汗,却烫得惊人,那热度顺着血契的纹路往他体内钻,竟把翻涌的毒火压下去三分。
他突然想起血契那日,苏昭后颈的红痣在烛火下像滴凝固的血,她说\"我信你\"时,睫毛扑簌簌扫过他手背,比现在更轻,却更烫。
\"快到出口了。\"他扯了扯嘴角,指腹蹭过她手背上被青砖划的小伤口,\"等出去...先给你包手。\"
苏昭却突然拽住他衣袖。
暗道尽头传来碎石滚落的脆响——是任瑶的人追上来了。
裴砚的瞳孔缩成细线。
他早算过这条密道的机关,三道暗门,七处转折,可任瑶能在半炷香内破了前两道,显然对方砚舟给的线索比他预想的更详尽。
他反手摸向腰间的机关匣,苏昭塞进来的淬毒银针还在,第一枚针尾的红绳被她系成了小蝴蝶——这丫头,逃命时还不忘耍巧。
\"昭昭,\"他压低声音,\"出口在左边第三块青石板下。
我引开他们,你...\"
\"不行。\"苏昭直接打断他,袖中玉牌的光突然大亮,金红的银杏叶映得石壁上影影绰绰,\"你毒发了,跑不快。\"她的指尖按在他腕间血契处,血脉里的热流陡然涌出来,烫得裴砚倒抽一口冷气,\"我能感觉到,前面没有埋伏。\"
暗道尽头传来火把的噼啪声,混着任瑶的尖笑:\"裴公子,你当这密道是苏府的绣楼?
方公子连你们十年前埋的酒坛都查得清!\"
裴砚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方砚舟,想起十年前雪夜结义时,那人为他裹伤的手比现在任瑶的刀更凉。
原来从他偷学问魂宗残卷那日起,从苏老爷救他入赘那日起,方砚舟的眼就没离开过——包括苏昭血脉觉醒时,后颈那枚红痣。
\"走!\"他拽着苏昭冲向暗道尽头,靴底碾碎一块碎石。
青石板下的机簧在指尖轻颤,他记得苏昭十二岁那年蹲在院门口画的小机关图,记得她边啃糖葫芦边说\"阿砚你看,这里装个铜铃,小偷踩上去就会响\"。
此刻铜铃没响,却\"咔\"的一声,青石板裂出半人高的缝隙。
血幕下的夜风灌进来,带着荒城特有的腐叶味。
裴砚先钻出去,反手接住苏昭,转身用碎石堵了入口。
远处传来任瑶的尖叫:\"别让玉牌出城!\"他这才发现苏昭的袖角在滴血——刚才挤出口时被青石板划的。
\"疼吗?\"他扯下自己的帕子要裹,苏昭却笑着摇头,指腹抹过他唇角的血:\"我疼的时候,你不也总说'不碍事'?\"她的眼睛在血幕下泛着水光,\"阿砚,我们去西岭的路...是不是要绕开南城门?\"
裴砚愣住。
这丫头表面疯癫,连账本都算不明白,可拾荒队的路线图早被她刻进骨头里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机关匣,里面除了银针,还有半块镇灵碑残片——那是苏老爷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若有一日昭昭血脉失控,用这个压着\"。
\"绕北墙。\"他拉着她往巷子里跑,\"任瑶的人大多在南门守着,北墙有段塌了,我们翻出去。\"
苏昭突然拽住他:\"后面有火把。\"
裴砚侧耳,果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他扯着苏昭拐进一条死巷,仰头看了看三米高的断墙——十年前他教苏昭爬墙偷杏时,这墙还没塌。
他蹲下来:\"我托你上去。\"
\"一起。\"苏昭没动,反而把玉牌塞进他手里,\"你拿着,万一我...你用这个引他们追。\"
裴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苏昭被族人封印血脉的那些年,她总说\"阿砚你看,我能爬到树顶\",可每次摔下来都要他背回去。
现在她的手比那时更稳,眼底的光却更亮,亮得他心尖发颤。
\"昭昭,\"他突然低头吻了吻她发顶,\"等出了城,我背你爬西岭的银杏树,从第一片叶子数到最后一片。\"
苏昭的耳尖瞬间红透,却用力点头。
裴砚弯腰托住她腰,她借力跃上断墙,转身伸手拉他。
两人刚翻过去,就听见巷子里传来任瑶的怒喝:\"在这儿!\"
血幕下的荒城像头蛰伏的巨兽,断瓦残垣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
裴砚带着苏昭七拐八绕,终于在黎明前的薄雾里,看见了那座废弃宅院——苏昭的拾荒队去年冬天在这里藏过半袋盐,院门上的铜锁还是她亲手换的。
\"到了。\"他松开苏昭的手,指尖还留着她的温度。
苏昭望着斑驳的朱漆大门,突然皱起眉头:\"阿砚,门环上的灰...好像被擦过。\"
裴砚的手顿在门环上。
他嗅了嗅空气——除了腐叶味,还有股极淡的沉香味,像...问魂宗的镇魂香。
\"进去再说。\"他推开半扇门,陈年积灰扑簌簌落下来。
院子里的杂草足有半人高,月光透过血幕照下来,把乱草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无数只伸长的手。
(结尾伏笔:草叶间,一片金红的银杏叶正静静躺着,叶脉里流转的光,和苏昭袖中玉牌的光一模一样。
)
裴砚推开半扇朱漆门时,门轴发出的吱呀声比他预想中更哑。
陈灰扑落的瞬间,他瞥见苏昭抬手掩住口鼻,睫毛在血幕下的月光里颤了颤——这丫头从前最厌灰尘,此刻却连半句抱怨都没有,只抿着唇往他身后缩了缩。
\"这里该是安全的。\"他扯了扯衣袖,将她往院中央的石桌引。
石桌上的青苔薄得像层绿纱,显然近日有人动过。
裴砚的指腹碾过石面,触感比记忆中凉了几分——苏昭的拾荒队藏盐时,他曾跟着来修过漏雨的偏房,那时石桌还覆着半层晒得发硬的盐渍。
苏昭却没坐。
她蹲在杂草丛边,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金红的银杏叶。
叶片上的光纹随着她的动作流转,像活物般往她掌心爬。\"阿砚,\"她的声音发涩,\"这叶子...和玉牌里的纹路一模一样。\"
裴砚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想起昨夜在苏府密室,苏老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话:\"昭昭的血脉,与蚀日同源。\"而问魂宗残卷里,\"蚀日\"二字总与\"金叶\"并现——那是能引动天地异变的凶物,也是镇压妖邪的灵媒。
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时,他正弯腰要捡那片叶子。
\"昭昭!\"他低喝一声,反手将她拽进西侧小屋。
木门的合页锈得厉害,他用肩膀撞了两下才勉强合上,缝隙里漏进的月光在她脸上割出一道白痕。\"躲在梁上,\"他指了指屋角堆着的破木箱,\"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声。\"
苏昭的指甲掐进他手背:\"你呢?\"
\"我引他们走。\"裴砚扯出个笑,指尖蹭过她耳后——那里有颗淡红的痣,和十年前血契时一样小,\"你忘了?
我最会装瘸骗狗。\"
苏昭咬着唇点头,踩着他的手掌爬上房梁。
碎木屑簌簌落下来,落在他发间,像极了那年她偷爬杏树摔下来时,沾在他肩头的花瓣。
院外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裴砚摸出腰间的机关匣,淬毒银针在指腹转了半圈——任瑶的人来得太快,显然不是巧合。
他想起方才石桌上的青苔,想起那缕若有若无的沉香味,喉间的腥甜突然涌上来。
\"裴公子好雅兴。\"任瑶的声音像根浸了毒的针,从门缝里钻进来,\"躲在苏小姐的秘密基地里谈情?
方公子说你们会来,我还当他说笑呢。\"
裴砚握紧木棍退到石桌后。
月光里,任瑶的青铜药铃晃出细碎的光,六个黑衣人从她身后鱼贯而入,腰间佩刀的刀鞘擦过青石板,发出刺啦刺啦的响。
为首的黑衣人抬手摸向刀柄,刀身刚出鞘三寸,裴砚便闻见了铁锈味——是淬过尸毒的妖刀。
\"任瑶。\"他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更冷,\"方砚舟给了你什么好处?
让你连荒城百姓的命都不顾?\"
任瑶笑了,药铃在她腰间叮当作响。
她伸手摘下一片杂草叶,指尖在叶面上划出血珠:\"裴公子到现在还不明白?
方公子要的,是让这蚀日之劫...来得更彻底些。\"她的目光扫过石桌上的银杏叶,又落在裴砚腰间的机关匣上,\"不过你放心,等我拿到玉牌和镇灵碑残片,会让苏小姐走得很体面。\"
裴砚的瞳孔缩成细线。
他终于明白石桌上的青苔为何变薄——任瑶的人早就在这里守着,等他们自投罗网。
而那片银杏叶,根本就是方砚舟设下的饵,引他暴露对\"蚀日\"的了解。
\"昭昭,\"他在心底默念,\"千万别出声。\"
为首的黑衣人突然挥刀冲来,刀风裹着腐臭味扑到面前。
裴砚侧身避开,木棍砸在对方手腕上,听见骨头碎裂的脆响。
黑衣人闷哼着后退,刀\"当啷\"掉在地上,刀刃上的尸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任瑶的指尖抚过腰间药铃,铃声陡然变尖。
剩下的五个黑衣人同时抽刀,刀鞘碰撞的声音像暴雨打在瓦上。
裴砚退到院角的老槐树下,树根凸起的石块硌着他的脚踝——这里他曾和苏昭埋下过一坛桂花酿,坛口封着她画的小蝴蝶。
\"裴砚,\"任瑶的声音甜得发腻,\"你以为苏小姐能藏多久?
这破屋子的梁上有老鼠洞,我隔着门都听见她的心跳声。\"
裴砚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苏昭爬梁时,房梁发出的吱呀声——任瑶的人可能早就布了耳目。
他握紧木棍,目光扫过院门口的断墙——如果现在冲出去,或许能引开他们,但苏昭...
\"阿砚!\"
苏昭的惊呼混着瓦片碎裂声炸响。
裴砚转头的瞬间,看见西侧小屋的房梁塌了半块,苏昭从梁上摔下来,怀里还紧抱着那片银杏叶。
她的膝盖磕在青石板上,血珠渗出来,在月光下像朵开败的红梅。
任瑶的眼睛亮了:\"抓住苏昭!\"
黑衣人蜂拥而上。
裴砚怒吼着冲过去,木棍扫倒两个,银针破空而出扎进第三个的咽喉。
苏昭蜷在地上,银杏叶的光纹突然暴涨,将她整个人笼成金红色。
裴砚的血契处烫得几乎要烧起来,他听见苏昭的血脉在嘶吼,像困在笼中的兽。
\"昭昭,闭气!\"他扑过去将她护在身下,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是妖刀划开了皮肉。
苏昭的手按在他后颈,血脉的热流涌进他体内,竟将诡毒的灼烧压了下去。
任瑶的药铃响得更急。
裴砚看见她指尖掐着枚血符,符纸上的纹路和银杏叶如出一辙。
他突然想起问魂宗残卷里的记载:\"金叶现,血符引,蚀日起。\"原来方砚舟要的,是用苏昭的血脉为引,彻底唤醒蚀日之劫。
\"任瑶——\"
裴砚的声音被刀风截断。
他握紧木棍,盯着任瑶手中的血符,喉间的腥甜终于漫出嘴角。
苏昭在他怀里颤抖,银杏叶的光纹爬上他的手背,像道即将燃尽的火。
(结尾伏笔:裴砚握紧木棍,冷冷地看着任瑶。
他低声说:“任瑶,你可知...苏昭的血脉,从来不是你们能操控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