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灵碑的青光在裴砚松手的刹那骤缩成针尖大的光斑,他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滑进脊背,像条冰凉的蛇。
箭簇插入石缝时那声脆响还在耳畔,可碑身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青灰色的石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从箭杆插入处开始,蛛网般爬向碑底,最后\"咔\"地一声,裂开道半指宽的幽暗缝隙,连带着城墙根的青石板都跟着往下沉了三寸。
\"裴砚?\"苏昭的声音像浸在血里的银铃。
他偏头,看见她跪坐在自己身侧,发间珠钗散了大半,几缕乱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最让他心惊的是她的眼睛——原本清亮的琥珀色被猩红染透,瞳孔缩成竖线,像极了昨夜在城墙上见过的赤鳞妖鳄。
\"昭昭?\"他伸手去碰她的脸,指尖刚触到她发烫的皮肤,就被她反手攥住。
那力道大得惊人,指节几乎要嵌进他腕骨里。
他闻到她发间有股甜腥的血气,和蚀日草腐烂时的味道重叠在一起——是血脉躁动的征兆。
\"你还好吗?\"她的声音发颤,尾音却带着不属于人类的尖细,像某种兽类的低吟。
裴砚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另一只手悄悄扣住她后颈的妖纹。
那纹路原本是淡青色的,此刻却红得近乎发紫,像条活物在皮肤下蠕动。\"死不了。\"他说谎,喉间腥甜翻涌,\"但这碑...撑不了多久了。\"
话音未落,城墙下突然传来重物拖行的声响。
苏昭的红瞳骤然收缩,抱着裴砚的手臂绷紧。
裴砚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方才被青光轰碎头颅的银面亲卫队长正从尸堆里往外爬,半截胸腔以下的血肉早被妖潮啃得只剩白骨,却还拖着柄带血的巨斧,每爬一步,脊椎骨就在青石板上刮出刺啦刺啦的响。
\"你们...阻...阻止不了...\"那怪物的喉管里漏着风,碎裂的下颌骨随着说话上下错动,\"主...主人的...意志...\"
\"找死。\"苏昭的指甲瞬间变成半透明的妖爪,就要扑过去。
裴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她手腕。
他能感觉到她血管里的力量在沸腾,像团要烧穿皮肤的火。\"昭昭,回来!\"他咬破舌尖,血腥气激得神智一清,指尖快速结出问魂诀的印,按在她额心,\"你不是嗜杀的妖!\"
苏昭的妖爪\"咔\"地缩回指甲盖大小。
她浑身剧震,后退半步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
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我...我刚才想把他撕成碎片...像捏碎虫子那样...\"
裴砚撑着墙站起来,后腰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他扯下衣襟胡乱缠住伤口,目光扫过正在崩裂的镇灵碑——裂缝里渗出幽黑的雾气,带着腐尸的臭味。
这不对,镇灵碑镇压的是地脉中的阴祟,不该有这种味道。
他摸出颈间碎裂的玉牌。
苏昭去年生辰亲手刻的\"生死与共\"已经断成两截,可背面的古篆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他把玉牌按在碑身裂缝上,石纹突然泛起金光,一行古篆浮现在碑面:\"锁魂印在,封印不灭。\"
\"锁魂印...\"裴砚的手在发抖。
他想起十岁那年,问魂宗被灭门的夜里,父亲把他塞进密道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若见锁魂印,便知为父未死。\"原来父亲没有死,他是...封印的一部分?
\"裴砚!\"苏昭突然拽他的衣袖。
他抬头,看见城墙外的血月被乌云遮住半角,月光漏下来,照出个立在尸山顶端的黑影。
那人身量挺拔,披着件玄色大氅,腰间玉坠在风中轻晃——是方砚舟最爱的和田玉,他总说\"乱世里,玉比刀剑干净\"。
黑影没有动,却像根针戳进裴砚的神经。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镇灵碑崩裂的脆响,还有苏昭在耳边的低语:\"那是...谁?\"
裴砚没有回答。
他望着黑影缓缓抬起手,月光正好漫过对方的下颌线——是方砚舟,是那个十年前和他在破庙里分半块炊饼的方砚舟,是那个说要\"一起护着荒城\"的方砚舟。
血月重新露出全貌时,黑影开始往城墙方向走。
每一步都很慢,却像踩在裴砚的肋骨上。
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滴在碎裂的玉牌上,将\"生死与共\"四个字染成刺目的红。
苏昭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血痂传来。
他低头看她,她的红瞳已经褪成浅红,眼尾还挂着泪。
\"别怕。\"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可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