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靴底碾过秘窟第二层的青石板时,耳后传来苏昭睫毛颤动的轻响。
他背着的人动了动,发顶蹭过他下颌,带着体温的呼吸扫过颈侧。
\"昭昭?\"他放轻脚步,指尖按住她后腰的穴位——这是前日她被妖雾侵蚀时,他摸索出的能缓解血脉躁动的法子。
少女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哼唧着撒娇,反而突然攥紧他肩头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
石壁上的幽蓝符文在他们脚边投下斑驳光影。
裴砚这才注意到,第二层的石壁不再是简单的镇灵纹,而是密密麻麻刻满了问魂宗历代祖师的生平,每块碑都嵌着褪色的绢帛,有些字已经被岁月啃噬成碎末。
他刚要驻足细看,苏昭突然低喘一声:\"停......\"
她的声音带着滚烫的沙哑,像浸在沸水里的丝弦。
裴砚立刻靠墙站定,反手托住她后颈,就见她眼尾泛起不正常的红,瞳孔里浮起细碎的金斑——那是妖神血脉即将失控的征兆。
\"血......血契。\"苏昭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腕,\"我娘说过,只有用血契才能真正唤醒锁魂印的力量。\"她的舌尖抵着发颤的唇,\"砚哥哥,你记不记得?
上个月我翻到本旧话本,说血契要......要生死相系的人才能结......\"
裴砚的呼吸顿住。
他望着石壁上某块凸起的石碑,\"血契共生·问魂真印\"八个字在幽光里泛着冷意——这是他十年前在宗门残卷里见过的禁术,需以双方精血为引,一旦缔结,任何一方死亡都会牵引另一方入轮回。
\"太危险了。\"他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她后颈的锁魂印残片,\"你现在血脉不稳,万一......\"
\"没有万一。\"苏昭突然捧住他的脸,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她红着眼笑,像朵在暴雨里倔强开放的野蔷薇:\"你父亲的话还在头顶悬着,方砚舟的刀已经架到脖子上了。
砚哥哥,我信你。\"
裴砚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想起十岁那年,在宗门废墟里饿了三天,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半块烤红薯,从断墙那头探出头说\"哥哥吃不吃\";想起入赘苏府后,所有人都骂他废物,只有她捧着他偷偷抄的残卷说\"字写得真好看\";想起三天前妖潮破城时,她举着自制的机关弩挡在他身前,弩箭擦着他耳尖射穿妖物的咽喉。
他摸出怀里的锁魂印残片,残片贴着皮肤的温度突然变得灼热。
\"得罪了。\"他咬破指尖,血珠刚渗出就被苏昭含住——她的舌尖卷走血珠时,裴砚浑身一震,就见两股血线从两人掌心腾起,在半空交织成赤色的茧。
锁魂印残片\"嗡\"地一声,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幻象来得毫无征兆。
裴砚看见自己七岁的模样,蹲在问魂宗的演武场上数蚂蚁。
穿玄色道袍的男人蹲下来,指尖沾了水在他手心里画:\"砚儿,这是蚀日箭。\"
\"爹爹骗人!\"小裴砚皱着鼻子,\"先生说蚀日是灾星,会把太阳啃成血饼!\"
男人笑出细纹的眼角泛着湿意:\"此箭名为'蚀日',实为'镇妖'。
当年妖神陨落时,怨气凝成血雾,是初代祖师用全宗性命祭箭,才将怨气封在箭簇里。\"他摸出枚青铜箭镞,\"后来有人想夺箭解开封印,他们说问魂宗修炼禁术,说我们是灾劫之源......\"
画面突然扭曲。
小裴砚的哭声里,男人将箭镞塞进他怀里:\"记住,锁魂印锁的从来不是魂,是人心。
若有一日你见着方家那孩子......\"
\"够了!\"裴砚踉跄后退,额头重重撞在石壁上。
幻象消失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原来方砚舟所谓的\"引动灾变\",不过是想解开蚀日箭的封印,放出妖神怨气为己所用。
而他裴家三代守将,却被诬为祸首。
\"砚哥哥?\"苏昭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眼睛红得吓人。\"
秘窟突然剧烈震动。
裴砚本能地将苏昭护在怀里,头顶落下的碎石砸得他脊背生疼。
几个浑身是血的矿工跌跌撞撞冲进来,为首的老头裤脚还滴着黑血:\"方、方家的银面卫炸了矿脉!
他们说要引妖潮......妖潮吞了青阳城!\"
\"多少时间?\"裴砚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半、半个时辰!\"老头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我们凿了条密道逃出来,可石门......\"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从秘窟深处传来。
裴砚转头望去,来时的路不知何时被一道青铜石门封死,门上浮雕的妖面正咧着嘴,红玛瑙的眼睛在震动中泛着诡光。
\"汝既承问魂之志,便当知晓。\"
低沉的声音像古钟在井底震荡。
裴砚抬头,就见妖神虚影浮在石门上方,红瞳里翻涌着千年怨气,却又奇异地带着几分悲悯:\"唯血契可启真印。\"
苏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锁魂印残片按在两人交叠的掌心:\"试试看。\"
裴砚咬碎舌尖,腥甜的血混着两人掌心的血线,顺着残片的纹路爬满石门。
他听见锁链崩断的脆响,石门\"轰\"地向两侧退开,露出外面陡峭的石阶。
而在石门后,一枚新的残片正从地缝里缓缓升起,上面的刻字被血光映得发亮:\"秘窟藏真,问魂不死。\"
\"走!\"裴砚将苏昭打横抱起,冲矿工们吼道,\"跟着我,别掉队!\"
他踩着碎石冲上石阶时,后颈突然一凉——锁魂印残片贴在皮肤上,传来灼热的温度,像在提醒他什么。
而远处,隐约传来银面卫的呼喝声,混着矿脉深处传来的闷响,像极了某种巨兽苏醒前的喘息。
等裴砚抱着苏昭冲出秘窟时,冷风卷着血锈味灌进鼻腔。
他抬头,就见月亮正从云层后挤出来——不是银的,是浸了血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