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红光漫过青阳城的屋檐时,巷口几个孩童的童谣像根细针扎进苏昭耳中。
她攥着星纹机关灯的指节发白,灯身刻着的二十八宿纹路被掌心汗渍浸得发亮。\"血月升,妖女临,烧了她,得太平。\"最矮的小毛头正踮脚用树枝画符,树根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赵六。\"她转头看向身侧的拾荒队副队。
这个总把破布缠在胳膊上当护腕的糙汉正搓着衣角,眼神往街角卖炊饼的王婶那儿飘:\"三小姐...有人信,也有人怕。\"他声音发闷,像是喉咙里塞了团浸水的棉絮。
话音未落,城墙上突然腾起猩红雾气。
苏昭抬头时,那些雾气正凝结成歪扭的血字,每一笔都滴着黏腻的液体,落在砖缝里滋滋冒烟——\"苏昭引妖,速斩祭天!\"
跪伏的百姓突然炸开一片抽气声。
卖菜的张老汉把菜筐砸在地上,萝卜滚到苏昭脚边;王婶的炊饼摊被挤翻,芝麻混着血雾黏在青石板上。
守军里传来铁器相撞的脆响,苏昭看见东城门的李二牛攥着刀柄的手在抖,刀鞘磕在城墙砖上,\"当啷\"一声。
\"假的!\"
裴砚的笑声突然炸开。
他踉跄着挤到人群最前面,油渍麻花的青布衫被挤得皱成一团,活像平时被苏府管家骂蠢时的模样。
可苏昭知道,他此刻垂在身侧的左手正掐着问魂宗的破妄诀——那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暗号。
\"妖神的红瞳是圆的!\"裴砚拍着大腿笑,口水都快滴到前襟,\"昭昭的眼睛尖得能戳人,跟我家灶王爷画像似的!\"他突然从怀里摸出枚乌木钉,指甲在钉尾刻着的锁魂纹上一刮。
星锁之力顺着钉尖窜出,像根银线\"嗤\"地刺穿血字。
猩红雾气\"嘶啦\"一声裂开道缝,露出后面斑驳的城砖。
百姓交头接耳的声音渐起,张老汉捡起萝卜,王婶蹲下身捡炊饼。
李二牛的刀终于插回鞘里,却仍用眼角余光瞥着苏昭。
\"恐惧能摧毁一切防线。\"
无面的声音像无数片碎瓷在摩擦。
苏昭抬头,看见血月下方浮起团黑雾,百张人皮面具在雾里翻涌,最后凝出张空白的脸。
他手中的幻魂镜突然泛起青光,镜面里浮出画面——她穿着血红色的鳞甲,背后伸着八根骨刺,正踩着荒城的残垣,脚下是遍地断剑和焦黑的尸体。
\"三小姐!\"赵六扑过来要挡在她身前,却被人群推得踉跄。
卖菜的张老汉又把菜筐砸在地上,这次里面的冬瓜骨碌碌滚进阴沟;王婶的手按在胸口,嘴唇哆嗦着念\"菩萨\"。
李二牛的刀再次出鞘,刀尖微微发颤,这次直指苏昭。
\"骗人的!\"
童声像块小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
小栓子举着星纹机关灯冲进人群,他的破棉袄被挤得翻起来,露出里面苏昭亲手补的补丁。
灯身的星纹被他攥得发烫,暖黄的光柱\"唰\"地照向幻镜。
镜面里的血甲突然冒起青烟,八根骨刺先是发蔫,接着\"咔嚓\"碎成齑粉。
\"三小姐给我治过腿!\"小栓子仰着头喊,鼻涕泡在血液里闪着光,\"她用机关针给我挑脓,比我娘还轻!\"他的灯晃了晃,光柱扫过李二牛的脸,\"李大哥去年被尸妖抓了,是三小姐用星纹网套住那东西的!\"
苏昭的手指在机关灯的暗扣上轻轻一按。
灯芯\"咔嗒\"弹出枚刻着星纹的铜片,那是她翻遍苏府密室才找到的——母亲苏挽月的遗物。
光柱穿过铜片,投射在城楼下半埋的护世碑残片上。
残片突然泛起青光。
苏昭看见十六岁的母亲穿着月白裙,手持星纹剑;还有从未谋面的父亲裴长歌,腰间挂着和裴砚同款的锁魂钉。
他们站在血月之下,剑与钉相撞,迸出的光网裹住了漫天黑雾。\"昭昭,\"母亲的声音从残片里飘出,带着她熟悉的桂花香,\"要守护大家。\"
张老汉的菜筐\"咚\"地落在地上。
王婶抹着眼泪捡起炊饼,芝麻上沾着的不再是血雾,而是她的泪水。
李二牛的刀\"当啷\"插回鞘,这次刀刃朝内,对着自己心口。
东城门的守军突然爆发出喊杀声,陈烈的腰刀划破血月的光,在城墙上砍出半尺深的痕迹。
裴砚的视线却落在人群边缘。
苏旺摸着烟杆的手在抖,烟杆头的铜箍蹭着他酒糟鼻上的红痣,泛着不自然的光。
他\"痴傻\"地踉跄过去,胳膊肘\"不小心\"撞在苏旺肩上。
烟杆\"啪\"地掉在地上,几页染着暗河墨香的密信从烟杆空心处滑出来。
\"旺叔的烟,比蚀日草还毒哦。\"裴砚弯腰捡起密信,指尖在\"献苏昭换三日平安\"几个字上轻轻一按,\"我小时候在暗河码头见过这种纸,浸了蚀日草汁的,烧起来有股铁锈味。\"
人群突然安静。
苏旺的酒糟鼻涨得发紫,他扑过去要抢密信,却被赵六一把拽住后领。
张老汉抄起菜筐砸在他背上,王婶的炊饼准确砸中他的酒糟鼻。\"叛徒!卖城贼!\"骂声像潮水漫过青石板,几个守军冲过来,铁链\"哗啦\"套住苏旺的手腕。
\"我...我只是想保苏府...\"苏旺被拖走时还在喊,血月的光映着他扭曲的脸。
裴砚盯着他被拽向地牢的背影,突然发现那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得意。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魂钉尾的红绳——那是苏昭去年亲手编的,此刻正随着血月的风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