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含章殿的朝会比往日多了几分微妙的躁动。
宋文帝刘义隆指尖摩挲着案上的檀木镇纸,镇纸下压着北魏使团的国书,墨迹未干的 “弭兵休战” 四字旁,还放着半面染血的飞虎军军旗 —— 李敷昨日呈上来时,军旗的一角还勾住了一名内侍的衣袖,惹得群臣一阵低笑。
殿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大殿之上投下窗棂的影子,恰好将文官列与武将列分割成两半,恰似此刻朝堂上隐然对立的两种心思。
“诸位爱卿,” 文帝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目光扫过阶下。
“拓跋晃愿与我大宋止戈休兵,互市通商,还送来这么些‘诚意’。你们怎么看?”
他用手指抚摸了一下那半面军旗,残破的旗面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仿佛还能嗅到州来谷场的烟火气。
袁淑晃着象牙麈尾率先出列,紫袍上的金线云纹在殿内投下细碎的影子:“陛下,臣以为可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北魏的良马、皮毛正是我朝所需,而我大宋的绸缎、瓷器在北地千金难求。”
他特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侧朝臣,“臣前日巡查盱眙榷场,见一匹吴绫竟换得三整张狐裘,这样的利市,一月便有百笔。若能安稳运营,岁入何止万缗?辛将军榷场之策已显成效,若再得北魏互市之利,何愁国库不丰?”
这番话既捧了辛弃疾,又点出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引得几位掌管财政的官员频频点头。
王弘捋着花白的胡须,从袖中取出账册,竹简在手中轻轻作响。
“袁中丞所言极是。元嘉北伐以来,国库空耗过半,青、兖诸州流民逾十万,光赈济粮米便耗去太仓三成。”
他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上月度支奏报,冶山铁坊因缺木炭停炉三日,若非榷场用丝绸从西域换回硫磺,连神臂弓的箭簇都快打不出来了。通商之利,实乃救急之策。只是。。。”
老宰相的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那半面军旗上,“鲜卑人反复无常,需在盟约中写明‘若毁约,需赔偿榷场三年之利’,折合粟米二十万石、精铁五千斤,方可约束。”
“王仆射过虑了。” 辛弃疾出列时,铁甲碰撞声惊飞了殿角的麻雀。
他刚从盱眙述职而回,甲胄上还沾着淮河的水汽,肩甲的划痕里甚至嵌着几粒未褪的稻壳。
“北魏若敢毁约,臣的飞虎军正好去北地大展手脚。”
他这话引得武将列一阵低笑,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随即他转向文帝,语气沉稳如磐:“臣以为可许和,但有三条件:其一,北魏需释放元嘉二十七年以来的全部南朝俘虏,其中不乏能工巧匠,归乡后可助冶山、芍陂之事;”
“其二,互市需以我朝‘元嘉四铢’为通货,禁用劣币 —— 去年便发现魏人用废料铸钱,骗走我朝三百匹蜀锦;”
“其三,允许我朝在碻磝设榷场,与云中、朔州直接贸易,那里的战马与铁矿,正是我朝急需之物。”
沈庆之抚掌道:“辛将军这三策,既保了体面,又得实利!昔汉高祖与匈奴和亲,非畏其强,乃为休养生息。今日议和,亦是此理。老臣在盱眙亲眼所见,那些南归的流民,靠着榷场的活计糊口,再也不用啃树皮了。”
江湛却皱眉:“在碻磝设榷场,恐遭北魏猜忌。毕竟那是他们的南大门,屯驻着黑槊营余部,若因此再生事端。。。”
“正因是南大门,才要设。” 辛弃疾打断他,从袖中取出榷场舆图,图上用不同颜色标注着货物流向,红色为丝绸瓷器,蓝色为皮毛良马。
“《孙子》有云‘衢地则合交’。碻磝四通八达,若能在此互市,既可监视北魏动向,又能将我朝的绸缎、茶叶直抵云中 —— 那里的鲜卑贵族最爱吴绫,去年单是寿春榷场,便卖出去千匹。只要让他们穿惯了我朝的衣料,用惯了我朝的瓷器,就再也离不开榷场了。”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臣需要三年时间,让榷场的岁入翻番,届时不仅能养飞虎军三千,更能储备足够三年的军粮与铁料。那时再议北伐,方是万全之策。”
这番话让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几位掌管财政的官员低声议论着,显然被 “岁入翻番” 打动;武将们则盯着舆图上的碻磝,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
文帝望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榷场标记,忽然想起十日前辛弃疾送来的《淮泗岁入册》,上面不仅写着 “盱眙、寿春两榷场,半年获利五万缗,可养飞虎军三千”,还附着一张《三年规划图》,标注着将要增设的十二处榷场与预期收益。
他指尖在 “碻磝” 二字上重重一点:“准辛爱卿所奏。让李敷给北魏带话,盟约可签,但这三条件,一条也不能少。”
退朝后,辛弃疾在偏殿被文帝留住。
檀香袅袅中,文帝指着案上的半面飞虎军军旗笑道:“你可知,李敷昨日见朕时,说拓跋晃私下问‘飞虎军何时解散’?”
辛弃疾拿起飞虎军军旗,指尖抚过磨损的边缘:“臣会告诉他,待天下无胡骑,飞虎军自会解甲归田,去芍陂种稻。”
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臣更想让他们明白,真正的武器不是刀枪,是让淮河两岸的百姓都能吃上饱饭 —— 就像榷场里,鲜卑牧民能用皮毛换我朝的稻米,我朝商贩也能拿绸缎换北地的良马。”
文帝望向窗外,忽然想起年轻时随父征战的岁月。
那时的战场只有血与火,却不知原来和平也能像榷场的集市般,充满烟火气与生机。
十日后,宋魏盟约在含章殿签署。
李敷望着绢帛上盖的双方国玺,忽然对辛弃疾道:“辛将军可知,长孙太尉托我带句话 ——‘稻场的那把火,是烧不灭黄河的河水的’。”
辛弃疾笑了,指着殿外正在卸货的驼队 —— 那是北魏送来的第一批良马,鬃毛里还缠着漠北的沙砾:“也烦请李太常转告长孙太尉,我大宋榷场的秤,却能称出人心的重量。”
当使团离开建康时,盱眙、寿春的榷场早已恢复了热闹。
鲜卑商人用狐裘换走了新织的蜀锦,南朝商贩数着 “元嘉四铢” 笑得合不拢嘴,连最警惕的大宋巡逻兵都和北魏斥候交换了酒囊。
辛弃疾站在冶山的了望台,望着淮河上往来的商船,忽然对身旁的刘勔道:“你看那些船上的货物,丝绸与皮毛混在一起,就像这天下,本就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拿出了最近新写就的策论,只见旁边空白处题着 “兵者,止戈也”。
夕阳将冶山的铁坊染成金红,锻铁声与榷场的算盘声交织成歌。
刘勔望着远处正在训练的飞虎军,忽然明白将军为何要议和 —— 有时候,让稻场上长出新稻,比让它燃成灰烬,更需要时间与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