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的晨雾尚未散尽,拓跋焘的二十万大军已在城南列成黑压压的方阵。
夯土台上升起的狼头大旗被江风扯得猎猎作响,旗角扫过新架设的井阑顶端,惊起一群栖息的乌鸦,在灰蓝色的天空中盘旋成一团乱麻。
“陛下,撞车与云梯已备妥。”
长孙观的银须上凝着露水,他指向护城河对岸的攻城器械 —— 十二辆裹着铁皮的撞车正被数百名鲜卑力士推得咯吱作响,车首的铁制独角兽吞口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紧随其后的是三十架 “飞梯”,梯身缠着防滑的麻绳,顶端的铁钩闪着幽蓝,显然淬过狼毒;最后还有五架发石车,只是弹药磨制却缓慢了许多。
拓跋焘勒住胯下的乌骓马,金盔下的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襄阳城头。
城墙高达三丈,青灰色的砖石缝里长满了苔藓,却在垛口处露出森然的箭簇 —— 那是刘义宣的荆州军惯用的 “三石弩”,箭杆上还缠着去年浸过桐油的麻布,遇火即燃。
“传朕旨意,” 拓跋焘的马鞭指向城门,“辰时三刻,井阑先攻,撞车随后,云梯两侧呼应!”
他身后的中军突然齐声呐喊,声浪撞在城墙上反射回来,震得护城河的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
陆真、拓跋翰的西路军已在城东架设浮桥,甲士们握着长槊立于船头,盔檐下的汗珠顺着刀疤流淌,在阳光下亮得像一道血痕。
城楼上,刘义宣的紫袍被江风灌得鼓鼓囊囊。
这位常年镇守荆州的宗室亲王,手指正摩挲着垛口处的箭孔 —— 那是檀道济跟随宋武帝刘裕北伐时留下的旧痕,此刻却被新的箭簇填满。
“王爷,魏狗的井阑开始移动了!” 副将垣护之的吼声带着喘息,他左臂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那是昨日巡查瓮城时被流矢擦伤的。
他指向城外缓缓升起的木塔,塔楼上的魏兵正弯弓搭箭,“那些胡崽子想在上面射箭压制我们!”
刘义宣冷笑一声,从亲卫手中接过重剑,剑脊上的 “宣” 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让他们升,” 他突然转身对身后的弓弩营喝道,“床弩瞄准井阑的绞车,听我号令齐射!”
城根下的暗门突然打开,二十具 “拍车” 被推到护城河岸边。
这是荆州军特制的守城利器,巨大的木槌悬在横梁上,槌头裹着铁皮,上面密密麻麻钉着三寸长的铁钉。
辰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北魏的井阑已升至与城墙齐平。
塔楼上的魏兵正要放箭,城楼上的床弩突然轰鸣,十数支铁箭如长枪般穿透木塔的挡板,绞车瞬间崩断,最东侧的井阑轰然倒塌,惨叫声混着木屑坠入护城河,溅起殷红的水花。
“撞车!上!” 拓跋焘的怒吼在阵前炸响。十二辆独角兽撞车如攻城槌般冲向吊桥,铁制吞口撞击在城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门板上的铜钉被震得蹦跳,如同一群受惊的跳蚤。
刘义宣猛地挥剑砍断身旁的绳索,城墙内侧的滚石檑木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花岗岩巨石砸在撞车的铁皮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浸过桐油的檑木被点燃,拖着火焰砸在魏兵方阵中,燃起一片火海。
“金汁!” 刘义宣的吼声嘶哑。
城楼上的陶罐被推下,沸腾的粪水混合着铜汁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在攻城的魏兵身上,瞬间烫穿铁甲,露出焦黑的皮肉。
惨叫声此起彼伏,却被后续涌上来的魏兵踩在脚下,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推进,云梯上的铁钩终于搭上了垛口。
“给我把他们打下去!” 垣护之挥舞着环首刀劈断一架云梯,刀光闪过处,一名魏兵的手指被齐齐斩断,坠落时还死死攥着云梯的绳索。
他忽然瞥见西侧的浮桥,陆真的西路军已渡过汉江,正架设第二座浮桥,“王爷,东侧告急!”
刘义宣望向城东的烟尘,那里的喊杀声已隐约可闻。
他突然从箭囊抽出一支鸣镝,搭在弓上射向天空。鸣镝尖锐的啸声中,城南瓮城的闸门突然落下,将冲进吊桥的魏兵困在其中,城墙上的弩箭随即如雨点般落下。
正午的日头毒辣如炙,拓跋焘的金盔已被汗水浸透。
他望着尸横遍野的护城河,二十万大军竟在小小的襄阳城下折损近万,井阑被击毁过半,撞车只剩三辆还能动弹,那五架发石车更惨,只是完成了三轮齐射,就被襄阳城头的发石车集火轰散了架。
“陛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长孙观的声音带着焦虑,他指着城楼上飘扬的 “宋” 字旗。
“刘义宣是个硬骨头,襄阳城又修得跟铁桶似的,不如。。。”
“不如什么?” 拓跋焘猛地回头,金盔的边缘撞在老臣的额角。
“你想让朕像当年苻坚一样,在淝水边狼狈而还吗?”
“非也”,长孙观急忙说道,“臣观今日到了几波援兵,如今荆州守军多聚于襄阳,那么。。。”
拓跋焘不等听完,忽然大笑策马冲向侧翼的高坡,二十万大军的阵型在他眼中如一盘乱棋:主攻城南的部队已显疲态,城东的陆真、拓跋翰等部被护城河阻挡,而襄阳守军的箭雨却丝毫未减,城楼上甚至传来了南朝士兵的歌声。
“传朕旨意,” 拓跋焘的马鞭指向西南,“命拓跋翰率五万骑沿汉江而下,继续向西,去取江夏!”
长孙观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陛下,江夏距此百里,孤军深入恐有不测!”
“不测?” 拓跋焘冷笑,“刘义宣把所有兵力都堆在襄阳,江夏必然空虚。拿下江夏,顺流而下直逼建康,看他还守不守得住这座孤城!”
他勒转马头,金靴在坡上的碎石中划出火星,“告诉拓跋翰,七日之内必须拿下江夏,否则提头来见!”
襄阳城的激战仍在继续。
暮色降临时,城南的攻城槌终于撞开一道缺口,拓跋焘的中军如潮水般涌入,却被瓮城内突然升起的铁网困住。
城楼上的刘义宣亲自点燃火箭,射向网中的火油桶,瞬间燃起的烈焰将夜空染成血红。
“王爷,魏狗分兵了!” 垣护之拖着一名俘虏奔上城楼,那魏兵的铠甲上刻着 “云中” 二字,“他们往西南去了,看样子是直奔江夏!”
刘义宣望着西南方向扬起的尘烟,突然对亲卫喝道:“快马去建康报信,让朝廷速派援军守江夏!”
他转身看向仍在激战的城南,重剑拄在血泊中,剑身的反光映出他鬓角的白发。
“告诉城里的弟兄们,只要守住襄阳,等到辛弟的飞虎军回援,拓跋焘的这二十万大军就是瓮中之鳖!”
城根下的金汁仍在沸腾,护城河的水面漂浮着层层叠叠的尸体,北魏的狼头旗与南朝的 “宋” 字旗在暮色中绞缠,被血水泡得发沉。
拓跋焘的分兵令已传遍军营,五万骑兵正沿汉江疾驰,马蹄溅起的水花里,倒映着襄阳城头不灭的烽火,像一只警惕的眼睛,注视着这场旷日持久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