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自临安面圣回到义军大营后就察觉到义军可喜的变化,只是平时还是会为未能救下耿元帅而悲伤。
如今他的头发已白了大半,却依旧腰杆挺直,玄色皮甲上补着三块补丁,都是之前战斗时留下的痕迹。
他想起了前些时日,辛弃疾带大军穿小路在河间以北二十里设伏前,让他带五百精锐义军留下,交待给他“契丹士兵前来求援时,就说某带大军还有半个时辰赶到,等契丹士兵走后广布旌旗,制造烟尘,迷惑敌人。之后,待有人进入前面的河间平原中段,就放火阻断前路,把守好出口。”
他手里握着一根枣木杆,指挥士兵们将旌旗插在土坡上:“都给俺插密点!每隔五步一面旗,把元帅备用的‘辛’字旗都给用上!”
士兵们应声而动,两千多面旌旗很快插满了半里地的土坡,风一吹,旗面猎猎作响,竟真有几分大军压境的架势。
一个年轻士兵正往马后绑树枝,树枝太细,一绑就断,急得额头冒汗。李林走过去,从自己马后解下三根粗树枝递给他:“用这个!每匹马绑三根,拖在地上,走慢点,把尘土都给我扬起来!”
“李将军,咱们就五百人,万一金军冲过来咋办?” 年轻士兵小声问,手里的树枝绑得还是有些歪。
李林拍了拍他的瘦弱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得士兵胳膊发疼:“别怕!咱们是疑兵,要的就是让金军以为咱们是主力。等辛元帅那边动手,咱们就放火,阻断金军的前路,放心就是啦,有火墙挡着,他们冲不过来。记住,放火的时候都给俺麻利点,咱们的命可都金贵着那,咱们要为弟兄们争取时间,可不是来送死的。”
说话间,远处隐隐约约已传来契丹义军的马蹄声。
李林眯起眼,似乎已经能看到移剌窝斡的契丹旗帜,立刻下令:“都上马!拖着树枝,来来回回的拖着跑!让契丹人和金军都看到咱们弄的烟尘!”
五百义军翻身上马,树枝拖在地上,扬起越来越浓密的烟尘。
阳光穿过烟尘,染成一片金红,从远处看,竟真像数万大军缓缓的推进。
移剌窝斡看到这一幕,激动得策马高呼:“众将士快看烟尘更加浓了,援军终于到了!辛元帅的援军到了!”
金军前锋的士兵们也看到了越来越浓的烟尘,纷纷放慢了速度。
扎也银术可对着徒单克宁大喊:“将军!恐怕辛弃疾的叛军主力来了!咱们要不要等等中军?”
徒单克宁勒住马,望着烟尘的方向,心里虽有一丝疑虑,却被 “全歼两义军” 的念头冲散:“怕什么!他们刚到,立足未稳,不能等他们布陷阱,先给他当头一棒!传我命令,继续追击,把契丹人赶到援军阵前,让他们自相践踏,首尾不能相顾!”
马蹄声再次响起,金军前锋朝着烟尘的方向冲去,却没看到,河间以北二十里的洼地中,辛弃疾正握着横刀,目光如炬 —— 他等的,就是金军主力全部进入平原的那一刻。
河间以北二十里的洼地,雾气已散,却被一层紧张的气息笼罩。
辛弃疾趴在西侧土坡的草丛里,玄色皮甲上沾着露水打湿的枯麦秆,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紧紧盯着远处的平原。
他的右手握着横刀的刀柄,指腹反复摩挲着刀背的旧痕 —— 此刻刀身虽然冰凉,却仿佛是耿帅在发出警告,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厮杀。
“元帅,契丹义军快到平原中部了!” 李铁枪趴在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手里的铁枪尖对着平原方向,枪杆因用力而微微弯曲。
“金军前锋已经跟上去了,徒单克宁那厮,果然中计了!”
辛弃疾微微点头,目光扫过身旁的马全福 —— 他正带着步兵,练习着怎么临时埋设铁蒺藜。
士兵们半跪着,动作轻巧得像狸猫,把铁蒺藜埋在浮土下,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尖端,与周围的冻土融为一体。
马全福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沾着泥土,却仍仔细地调整着每一颗铁蒺藜的角度:“一会儿都按这样给俺埋深些!金狗撤退的时候,战马踩上来,必须扎透马蹄!要是让他们冲过去,元帅包圆的计划就得落空了!”
原来,辛弃疾早已下令,等在土坡上冲下去后,就留两千人在金军的退路上埋设铁蒺藜。
一个年轻士兵刚埋好一颗铁蒺藜,就被马全福拽住:“这样埋的太浅!再往下挖半寸!你以为金狗的眼睛是纸糊的?不能让他们发现了。”
士兵连忙点头,用小铲子继续挖,正巧有块石子硬得硌手,很快他就磨破了掌心。
辛弃疾看着这一幕,心里微微一暖 —— 这些兄弟,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知道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着生死。
他抬头望向平原南侧,李林的烟尘越来越浓,而金军中军和后军的旗帜也出现在了天际线 —— 六万中军穿着亮银色的甲胄,像一片移动的雪原;之后是两万后军,押运辎重的签军则穿着破烂的皮甲,跟在最后面,像一群溃散的流民。
“再等等。” 辛弃疾低声道,指尖划过草丛里的一根枯草,“等金军中军和后军全部进入平原,李林那边放火为号,咱们再动手。”
李铁枪攥紧铁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 —— 他早就等不及了,上次夺城斩杀金军骑兵的快感,还在他的血液里沸腾。
不到半个时辰,平原上的局势已渐渐清晰。
契丹义军残部退到了平原中部,李林的五百人小队就在他们南侧,烟尘弥漫中,真像两支义军即将汇合。
金军前锋已经逼近契丹义军,徒单克宁的旗帜在阵前飘扬,显然在指挥士兵们形成包围。
而金军中军和后军也全部进入了平原,十多万大军在平原上展开,像一张巨大的黑网,朝着 “两义军汇合点” 围去。
“就是现在!” 辛弃疾猛地拔出横刀,刀光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冷弧,“吹号!动手!”